从西双版纳到丽江,从丽江到大理,天更蓝、云更白的云南正成为中国的后花园和体验之都。
中国人始终需要寻找精神家园,需要让心灵安放之处,在彩云之南,继丽江、大理之后,中国人精神家园的下一站会在哪里?
如果说,丽江是一个人的——那是一个艳遇的地方,大理是两个人的——那是一个寄情的地方,那么腾冲就是一家人的——那是可以安家的地方。所以,丽江是出走之地,大理是歇脚之地,腾冲却是回归之地。
幸好还有腾冲,它预示了当今时代中国人精神生活全新的方向,那就是回归内心,回归生活本身。
天天见到高黎贡山,心里就踏实了。
高黎贡山定义了腾冲的风水。风,是印度洋吹来的风;水,是青藏高原流下来的水。
在腾冲,老百姓都不直接叫高黎贡山,而叫母亲山。很多人因为这座山而留在了腾冲,他可能是一位山地自行车爱好者,爱的是高黎贡山上落日的余晖;他可能是大自然的爱好者,喜欢把自己扔进原始森林里,感受花花草草,听鸟鸣猴叫,看雾霭流岚,仰望星空,写一点“自然笔记”。
把身心寄托在高黎贡山,是腾冲人以及迁居腾冲的人最重要的选择。一位从昆明读书回到腾冲的白族姑娘说:回来以后,天天见到高黎贡山,心里就踏实了。
腾冲人说,要真正体验高黎贡山之美,一定要在山上住一晚。不能有墙,也不要帐篷,把双眼融入原始森林那无尽的黑暗,才是真正回归大自然的怀抱。在高黎贡山,护林员和上山采药人仍然保留着千百年来露宿山林的习惯——一顶油纸雨篷,足矣。
高黎贡山国家自然保护区保山管理局腾冲分局局长毕争十多年的巡山岁月,就是睡在这样的雨篷下。用藤子扎住油纸的四角,挂在树上,就成了最简易的挡雨篷。护林员们就在这样的雨篷下睡在睡袋里。毕争说:这是天为被,地为床。
还有一种更加回归大自然的方式,那就是泡在原始森林的野地温泉里冥想一夜。今年2月,一群户外爱好者徒步进发高黎贡山摆老塘变色温泉。这里是高黎贡山腹地,海拔2020米,乔木森森,杂石嶙峋,温泉水在乱石间涌出,蒸汽腾腾。唯一不被高山黄昏寒意征服的是炙热的山石。
变色温泉,会随天气而呈现白、粉红、天蓝、墨绿、黑色等色彩。从最近的傈僳族赛林寨到摆老塘需要徒步古道3小时,团队来到塘边时已近傍晚。体力不支的驴友视温泉而不见,搭起帐篷直接爬进去睡。年轻的女生们换上泳衣,“女人味”蒸汽从女池一侧飘来。篝火燎然,队员们半躺在泉水中,仰望星空。
那一夜,神山太静,很多人没睡。
在村里,有一锅需要等待的银杏鸡汤。
高黎贡山是上天赐给腾冲的。“高黎”是景颇族一个家族的名称,“贡”是景颇语,意为“大山”。宋元以来,景颇族因战争而不断南迁德宏地区以及缅甸境内。至今腾冲境内仍然遗留着景颇人的风俗习惯——簸箕菜和手抓饭。簸箕菜,现在已经成为腾冲人接待外宾最高规格的宴席。
一位在北京工作的姑娘从腾冲回去以后,感慨道:腾冲人实在是太淳朴了,淳朴到我还以为他们是骗子。
如果你在固东镇银杏村的小饭馆里吃过一次饭,真会以为自己是被骗了。点了十个人的饭菜,整整等了一个小时才能开始吃。同行的腾冲人有经验,拿出扑克牌来,并跟饭店阿姨要了一瓶自家酿的米酒。
所谓的饭店,就是这位阿姨的家,进了院子以后,大厅前的小天井,三个小杯子,三个人开始打起扑克来,每输一盘喝一杯。外地人待不住,到村子里银杏下转了半个多小时,回来时腾冲人还在打牌。
换作平日,这些从北上广来的年轻人早就跟老板娘开撕,甚至摔桌子走人。但这里是银杏村,走到哪里都是银杏村的人家。炖一只鸡至少要一个小时吧,何况点菜时才开始抓鸡、宰鸡、烧水、拔毛。今秋新打的银杏果,今天刚放的鲜鸡血,都炖在了这一锅醇香的鸡汤里。那一道银杏炖鸡可能是有生以来吃过最好吃的鸡,不仅仅因为金黄的银杏叶飘落在桌子上,更因为那一个小时的等待。
在大城市,鸡可以烤,可以炸,可以快餐,在银杏村,仍然有一锅需要等待的鸡汤,以时间和耐性用心熬煮。
在腾冲,有一群白鹭飞过,炊烟袅袅。
在腾冲大部分农村,仍然保留着汉民族千百年来的农耕方式。他们还用木炭烧火做饭,还用水牛犁地耕种,还在田里散养小鸡,在塘里放养着小鸭。一些小猪跑出了猪圈,在村庄里乱跑,在地里拱起一堆堆污泥。
多年以前,腾冲农村还没有实行人畜分离政策,这里还有更原始的景象。有着热带雨林气候的高黎贡山下,一些村民还住在纯木结构的房子里,下面住着牛、猪、鸡等牲畜,上面住人或者晒谷子。
当地村官说,这种住法并不卫生,现在很多村民已经盖起砖房。但这并不影响母鸡带着成群的小鸡在田里抓虫子,小猪跟在母猪后面哼哼着无视行人。
界头镇是腾冲农耕文明的典范,被称为“边陲江南”,除了这里的万亩良田,更因为这里有着勤奋的汉族人。
界头人说,他们的农田是一年不停的,春天种油菜,然后是苞谷和烟叶,然后是稻谷。在仅有不多的农闲时间里, 他们还会制作手工纸和油纸伞。
保留了农耕文明的界头,也保留了以前只在唐诗里看到的田园风光。腾冲一个著名的景点是从高黎贡山上俯视界头乡盆地,春天,这里是一片油菜花的金黄;秋天,这里是一片稻穗的金黄。
公鸡啼明,人们日出而作;夕阳西下,村里炊烟袅袅,孩子们把田里的母鸡、小鸡赶进笼子里带回家。大人到村口把晒在马路上的新稻谷卷起来,是的,要卷起来,因为他们是晒在一张竹席上的。与中原的农村不一样,腾冲雨水充沛,为了与天公抢时间,他们把谷子晒在随时可以卷起来的竹席上,不像很多地方那样直接晒在地上。
白鹭是腾冲的好朋友,在收割稻谷的时候,它们会跟在庄稼人的身后,等待收割后剩下的虫子,那是它们的美食。
秋收后广阔的稻田,剩下一扎扎捆起来的禾秆,等着用来喂牛或做肥料。白鹭在田间成群飞翔,它们也要回家睡觉了吗?
水牛吃够了草,侧躺在田梗的水渠边,一只白鹭单脚站在牛肚子上,探着头四处张望。不远处的村庄已炊烟袅袅,大人们在门口大喊:“回家吃饭啦!”
在和顺,有一种各方荟萃的异域风情。
十走夷方九不回,回家吃饭,曾经是很多腾冲华侨的梦想。特别是和顺,这个6000多人口的古镇,侨居海外者达12000多人。
战争与政治的变故,使很多华侨有家不能回。80多岁高龄的李老太太孑然一身住在这座三进三房一照壁的组合式庭院里,她是全球数百口的李家唯一看着老宅子的人。
那个下午是和顺难得的好天气,厨房背后的鸡圈里老母鸡正在咯咯直叫,老太太手里拿着一只鸡蛋从厨房里出来,“刚下了蛋”。
厨房的面积相当于北上广的一个卧室大小,烧火的灶子已经封起,灶台上展览着美国进口的面包炉和德国的压面机。这里已经是和顺古镇最有名的“弯楼子民居博物馆”。
院子里展览着“永茂和”李氏家族的辉煌历史。腾冲商界有“东董西董南刘北邓弯楼子”之誉,李氏祖先早在清道光年间就到缅甸谋生,最终发展成总号在缅甸曼德勒,分号遍布上海、拉萨、昆明、下关、保山、腾冲多地的国际连锁集团。
在第二进房右侧,有一处种着小花的庭院,院里有一间不到十平方米的房间,上面写着“账房”。一个接近人高的老旧保险柜放在墙角。账房窗户用的不是中国传统的木纸窗户,而是钢窗花。老太太说,之前有一位英国记者来采访,看到那些窗花后很惊讶,因为当年在英国,这些窗花是需要英女王批准才可以购买的。
“那时候,什么保险柜、钢窗花,国内都没有,都是从英国定制购买,从缅甸用大象驮运回腾冲的。”虽然岁数很大,但老太太的普通话说得很清楚,她说,她的祖辈曾经是同盟会会员,在抗战时曾经给国家捐助过飞机,还有人在解放后担任腾冲县副县长。老太太表示,她愿意把这栋私宅拿出来给政府做博物馆。
作为南方丝绸之路“蜀身毒道”的咽喉要地,腾冲曾经是中国吞吐量最大的口岸。清朝前期海禁以后,东南沿海不得通商,大量货物从腾冲走,腾冲“出口量一度超过广东”。民国期间,四大银行都汇聚于此,腾冲成为滇西金融中心。
商贾如林的和顺古镇,很多一两百年历史的老宅子,都是这种汉洋荟萃的结合。弯楼子几十米远处的“号里头”,是另一位李氏大商号建于清代道光年间的老宅子。
“号里头”的意思就是商号在里头。腾冲市委宣传部副部长李继东是这座“号里头”老宅的继承人,他说:“与中国大陆大部分的农耕社会直接进入社会主义不一样,腾冲经历了一个受资本主义影响的农耕时代。”
清末民初,英国占领印度、缅甸以后,大量的洋物件通过遍布东南亚的商号进入腾冲。号里头进门的小橱窗里就展览着当年的洋火柴盒、洋硬币、钢笔和洋墨水。在汉式牌楼林立的和顺古镇,欧美风情和顺地嵌入每个老宅子的窗户、厨房和它们的老照片里。
百年变迁,和顺人仍然生活在这些房子里,镇外的河流就像一百年前那样追着野鸭,河外稻田仍然溜达着水牛,白鹭偶尔降落到水牛身旁。远方,是千年不变的高黎贡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