腾冲有谚云:“穷走夷方急走场,有女莫嫁绮罗乡。”
从绮罗乡出发,走金银堆,到甘蔗寨,进入荆竹林,至盈江昔马,出铜壁关,过小田坝抵八莫,入岗板,进玉石厂,全长1100多华里。
上世纪90年代初,年轻的马罗刚背着挎包,跟着残存的老一辈赶马人踏上了这条道,为的是体验一下“父亲当年走过的路”。这条路是著名的“蜀身毒道”,全长约两千公里,亦称“西南丝绸古道”。从汉代开始,这里便是中国与印度、中东的交通要道。腾冲即是这条古道上的冲衢。
以穿越腾冲为生的马帮,曾经行走在一条与死亡为伴的密林之路上。
作为南方丝绸之路的腾冲,马帮是这座古城最重要的行业,一如今天的顺丰速递。丝、麻、茶是传统出口货物,英占缅甸以后,进口货多了些洋火(火柴)、洋刀、洋铲、洋斧、洋电(手电筒)。
明代以来,翡翠生意的繁荣,催生了腾冲的翡翠驮帮。因标的贵重,明清以来,驮玉帮需要向衙门备案方可从业。玉石抢劫最多,马锅头一般都会武功,大锅头一定要有青红帮背景。驮玉帮纪律跟军队一样严明,二锅头管马帮的生活琐事和生意经营,三锅头负责打前站,打听道路情况——有没有塌方,有没有土匪,有没有可以采购的地方。马队里还需要带两条凶恶的猎犬和一只猴子。
良辰吉日选好,杀鸡宰牛摆席,祭山敬神,挥泪话别,人和马就踏上身毒之路。“我们知青出身,想不到能有多苦,背着一个包包就跟他们走了。”马罗刚回忆起自己初生牛犊不怕虎,现在还有点后怕,“没想到路程有这么艰险,从盈江开始,暴雨塌方很多,路都变形了。从小田坝出去,到八莫这一段,就开始有金钱豹。”
老赶马人给马罗刚一顶大叶帽——用棕叶编起来的帽子,“跟我说挡蚂蝗,我当时并不在意”。二十年后,马罗刚在家中挽起裤腿,受伤的疤痕清晰可见。马罗刚回忆,那是一个密林,“看似不起眼的路段,只要人一过,蚂蝗刷刷的就成团掉下来”。当马罗刚反应过来,小腿上已经挂上了多条蚂蝗。“拽它又拽不动”,马罗刚突然害怕起来。马帮前辈用盐巴撒在蚂蝗上,拍,撒盐,又拍,“拍了好久,抓出来时,一股血流了出来”。后来马罗刚发现,马帮前辈们的裤腿都是绑好的,自己没有经验。“90年代树已经砍了很多,过去在原始森林就更不得了了。”
马罗刚听一位邵姓老马帮讲到,原始森林里最可怕的是“瘴气”。马罗刚在缅甸史查到的名字是“毒雾”。“当时原始森林太密,气候炎热,空气不流通,野兽和牲口的粪便和树叶发酵产生了沼气。”腾冲男子成年后多到缅甸做生意,十走夷方九不回。老邵说:“当时人在密林里死了,根本没有力气挖坑埋葬,只能拖到一边,用树皮树枝盖上,赶紧就离开了。”腾冲有谚语云:“男走夷方,女多居孀。生还发疫,死弃道旁。”
在这条生死艰险的马帮之路上,猴子反而成了人们最忠诚的朋友。
从腾冲到八莫,马帮道要走7天,过去的老马道有官衙维护,30华里设一草料栈,60华里设一驿栈。马罗刚走的时候,因风雨剥蚀,时代变迁,有些地方连遗址都没有了。清代,缅甸有护路队,清政府有护路营,专门保护驮玉帮。但为了货物安全,驮玉帮不能住在驿栈。
中午天太热,马帮会适当休息。一天见到几次蛇是正常的,马帮都备有雄黄用于赶蛇。夜里,离着驿栈两三公里,马帮就要住下来。用毡子和油布在树枝上搭一个“人”字形遮雨篷,名为“扎驮头”,牲口在周围,把人和货物围在中间。猴子放在大树上,马罗刚问赶马人为什么要带猴子,赶马人说:猴子代表孙大圣,防妖防怪。
夜里,如果有野兽或者有人打劫,猴子远远就会叫唤。90年代的马罗刚,也遇到过一次金钱豹。猴子先叫,猎犬随之狂吠,有人拿出土枪,有人拿出辣椒和草果在火上烧。过了好一阵,听豹子没有动静,貌似走远,大家才安静下来。
五更,又起,打早点,饭后,天上星星已落,黎明的原始密林中响起了马蹄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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