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楼梦》第41回,刘姥姥在栊翠庵驴饮后,“只见道婆收了上面茶盏来,妙玉忙命:‘将那成窑的茶杯别收了,搁在外头去罢。’宝玉会意,知为刘老老吃了,她嫌腌臜不要了”。看到这段时,觉得有洁癖的妙玉,原型大概是宋朝书法四大艺术家“苏黄米蔡”的米芾。而米芾的洁癖甚至比妙玉还要夸张。刘姥姥走后,宝玉“叫几个小么儿来河里打几桶水来洗地”,换做米芾,估计要炸开河堤放水冲了大观园——确实如此,米芾家的水表和电风扇谁也分不清,都转得风驰电掣风起云涌。
艺术家给世人的形象,多是不修边幅、蓬头垢面、落拓不羁,米芾是其中的异数。他爱干净的名声甚至传到皇帝那里。宋高宗赵构御撰的《思陵翰墨志》载:“世传米芾有洁疾,初未详其然,后得芾一帖云:‘朝靴偶为他人所持,心甚恶之,因屡洗,遂损不可穿。’以此得洁之理。”就因为同僚错拿了朝靴,米洁癖回家愣是把朝靴刷破成人字拖才罢休。关于他的卫生先进事迹,笔记小说中记载的更是恒河沙数。
《张氏可书》载:“米元章有洁癖,屋宇器具时涤之。以银为斗置长柄,俾奴仆执以灌手,呼为水斗。”米芾爱干净到有些病态,只要拿过东西,马上就把手洗一遍。他家的仆人都是从送水公司跳槽来的,因为无论走到哪里,仆人都得扛着一桶水,随时准备着伺候。此人洗手也怪,嫌放在盆里的水不干净,命人用一把银壶倒水,他就着流水洗;之后也不用毛巾擦,晨练甩手老娘们儿一样拍打拍打,直到晾干。至于衣物则“居常巾帽少有尘,则浣之乃加于项”,更甚的是“客去必濯其坐榻”。这怪诞的做派导致他“不能与世俯仰”,没什么朋友——他家门可罗雀,只有自备轮椅的霍金敢上门。
《翰墨志》、《鸡肋编》记载了他更加过火的行径:除了因为洁癖开罪朋友,为洁癖,连帝国礼法也不顾了。米洁癖任太常博士要穿祭服。这种礼服大概是公用,古语云“兄弟是手足,老婆是衣服”,老婆和衣服当然不能共用,于是疯狂大清洗,以至于“奉祠太庙,乃冼去祭服藻火”。这次把衣服的纹饰图样刷掉、衣服刷破的事件闹得很大,皇上大怒,朱批:拿我衣服图样图森破!由此竟被罢官了。被开除出公务员队伍的米洁癖也不以为意。他更怪异的表现记载在《耆旧续闻》,米芾给女儿择婿,遇见建康(今南京)的段拂,段拂字去尘,他说:“既拂矣,义去矣,真吾婿也。”因为名字起得干净,竟以女妻之。按揭艺术家行笔至此,不由遐想,姑爷名叫段去尘,他会不会一高兴,把姑娘的名字改成“吸尘器”?
整个北宋都知道米芾近乎变态的洁癖,世人谣传,米芾家里的东西只要掉在地上,就不要了。又说当年阿斗幸亏生在刘备家,若生在米家,摔完肯定扫地出门,成为一枚流浪儿。作为个人卫生先进标兵的米芾,照片闪耀在光荣榜顶端,万众仰望。
木秀于林风必摧之,必须出现不厚道的拆台者。《鸡肋编》的作者庄绰就很不客气。庄绰的爹和米芾交谊深厚,深知米芾的底细,说米芾狗屁洁癖,纯粹为惊世邀名,自我包装。他的证据是:宋朝宗室,华源郡王赵仲御某次大宴宾客,在厅堂专设一几榻让米芾一个人吃。安顿好米芾,叫来一堆靓女奉伺其他宾客,花酒喝到杯盘狼藉时,醉眼朦胧发现,米洁癖不知什么时候凑过来这桌了。也不嫌脏了,搂着小姑娘嘎嘎聊天,哈喇子唾沫星子满天飞,阳光一照,都出彩虹了,“乃知洁疾非天性也”。
可能觉得孤证不够有说服力,《鸡肋篇》又举了一例:米芾做涟水军使时,庄绰的父亲是漕运使,官比米芾大,每次传递阅看公文,从未见过米芾洗手。但庄绰的堂弟拜访米芾,名片刚刚递上,米芾就嫌脏嚷嚷着要肥皂洗手。官越小洗手越勤,如遇民夫村氓,手像趴在水上的苍蝇一样整日搓个不停。
无论是真洁癖,还是选择性洁癖,这篇专栏的字数是够了,最后,想起了开头的妙玉,若妙玉和米芾相遇,情形会怎样?估计全国大旱。若是二人喜结连理,则是更大的灾难:地球无水,成为一枚沟壑密布的大核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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