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全课

2016年第18期 | 总第475期

21世纪是一个安全问题全球化的时代,便捷的国际交往把危险扩张到了人类生活的方方面面。

在1994年发布的《人类发展世界报告》中,联合国开发计划署提出了人类安全的概念,认为它包括以下形式:政治安全(人权和民主原则遭到侵犯);个人和人身安全(冲突、贫穷、与毒品有关的犯罪、对妇女和儿童施加暴力、恐怖主义);环境安全(空气、水、土地和森林恶化);食品安全(食物的数量和质量方面,食物的可追溯性);卫生安全(疾病、传染病、空气污染造成的呼吸系统疾病);经济安全(失业,工作不安全,收入和资源不平等,贫穷和没有住房)。

在这样一个一切不确定的年代,安全感成了金子般的东西。伦理学家赵汀阳说,生活的价值并不由人决定,而是由生活的需要所决定。一个缺乏安全感的时代,是一个不幸福的时代。

生理需要(衣、食、住)是马斯洛需求层次理论中的第一层,其次是安全需求(人身安全、健康保护)。温饱解决之后,中国集体奔小康,进入一个亟需建立安全体系的时代。安全体系建立不起来,其他三种需求——社交、尊重与自我实现,就无从谈起。

中国人到底要拥有多少钱才有安全感?答案也许是400万,也许是1000万。

当互联网世界激辩“延迟退休”政策时,一个庞大的群体——农民工却丝毫没有闲情逸致去思考这个问题,因为他们所面临的现实是——无法退休。他们所担心的是能不能领到每日的工钱,明天又将去往何处。2014年《全国农民工监测调查报告》显示,在中国目前的2.73亿农民工里,50岁以上的占了17%,总数超过4600万人。

工薪族看着不断飙升的房价、与CPI不成比例的涨薪幅度,早已感觉身体被掏空。“这个世界叫人类坚持下去,世界叫穷人奋斗下去。”香港乐队My Little Airport给香港青年写的歌,在内地青年中引发共鸣。一家互联网公司因为实行“996工作制”(早上9点上班,晚上9点下班,一周工作6天)而遭曝光,网民不再感到愤怒,觉得媒体少见多怪——说得好像我们不是996一样。香港没有人可以在10点钟前入睡,内地的白领也开始对9点钟下班习以为常。经济下行时,996们背锅逆行。

大学不再是象牙塔,反倒像金矿,人人都想进校园捞一把。电信骗子觊觎大学生的学费,互联网放贷人手里攥着一张张“裸条”,青年导师猛灌心灵鸡汤,忽悠人人去创业个个都发财。最后的结局被写成段子:十个创业九个死,还有一个在烧纸。

当下中国,从依靠伦理规则生存的熟人社会,进入到一个规则与契约尚不健全的“半熟人”社会,在这一过渡期中,人们的不安全感与不适感更为强烈。

似乎只有人民币能带来一点安全感,一切向钱看的物质主义亦因此横行:有人一心“为人民币服务”,有人一创业就想不费吹灰之力地“先挣它一个亿”,有人呜咽地唱着“我的儿子叫钱云会”,有人则大声叫嚣“我爸是李刚”。

缺少安全感的表现是,一有风吹草动,人们便惊慌失措。譬如,房地产市场刚透露出一点限购二套房的消息,人们就风风火火地跑去民政局排队抢号办离婚。我们抢过盐,抢过奶粉,抢过板蓝根,还要抢一个更大的东西——房子,抢的都是安全感。

中国人到底要拥有多少钱才有安全感?有人算了笔账,如果一生康健,也许是400万元。也有人说要1000万元,但是又有多少中了1000万彩票的人,最终还是没能过上好日子呢?

在这样一个便利至极的信息时代、智能时代,人人都可能被一个个bug攻击,从而击破我们脆弱的安全感。

在互联网时代,你面临的一个新问题是——信息安全。

截至2015年11月,中国手机用户突破13亿;2016年6月,中国网民达7.10亿,农村网民达1.91亿,手机网民达6.56亿,人均每周上网时长26.5小时……

人人都从这组数据中看到了巨大商机,包括诈骗分子:几乎每个中国人都拥有一台可以接收电话诈骗信息的手机,其中一半中国人还有可能随时遭遇花样百出的网络诈骗。

手机和电脑成为人的某种器官,一条数据流通过手机和电脑把我们与世界连接,同时连接的还有我们的所有隐私。在无良隐私批发商眼中,我们就形同一个个透明人。准女大学生徐玉玉因被骗9900学费猝死后,个人资料贩卖并没有得到抑制,反而因为“风声紧”,每条的价格从3毛钱降到了1毛钱,被紧急抛售。只要花上1万元,你就可以买到10万个准大学生的详细信息,从中“掘金”。

中国有一半人每天使用微信,它几乎满足了我们所需的一切——社交、出行、购物、投资、理财、公益、娱乐、挂号、订报、办证、违章缴费、市政查询……

对个人安全特别敏感的美国人,把微信称为“超级应用”。它似乎可以承包人类的一切需求,让我们24小时不能离线,因此它也前所未有地搜集了规模庞大的个人信息。这不由让人想到奥威尔笔下的不安世界——看起来很严密,但内里却是漏洞百出。

在这样一个便利至极的信息时代、智能时代,人人都可能被一个个bug攻击,从而击破我们脆弱的安全感。

归根到底,我们总是想逃离不安的世界,找到一个安全的栖息之地。

“白银杀手”高承勇归案后,歌手张玮玮撰文讲述甘肃白银在上世纪90年代的变迁。这是一个在“三线建设”中发展起来的工业小城,工人来自全国各地,像一块块浮木聚集到西北的破落小城,备战备荒。

在90年代的国有企业改革中,这些地方无一例外成了下岗潮的重灾区。在西北的白银、西南的綦江、中南的蒲坊,至今仍能看到大片废弃的厂房和工人宿舍。张玮玮在文中写道:“1994年到1998年这四年,白银一直在绝望的处境之中,大小工厂纷纷倒闭,依附在工厂的一个个家庭靠着微薄的低保维持生活。几乎全城的年轻人都在往外跑,拼命地逃离这个困境。”

这一逃,就是20年。20年后的今天,我们仍然在逃往大城市的路上,其中有的是农民工,有的是上班族,有的是准大学生。在大城市穷忙而无望之际,我们又开始谈论“逃离北上广”。其实,一线城市的人口仍在持续增长,且有大量流动人口未被及时统计。譬如,统计局统计的广州常住人口总数为1308万(截至2015年年底),但移动手机用户却有3223.92万。

人往高处走,高处意味着更多安全感。在村里种田,不如外出打工实际,外出的是壮年之士,留守的是老幼;新富者为了呼吸更好的空气、享受更好的人生,投资移民;家长想方设法买下最好的学区房,试图通过房子给孩子许一个更好的未来。人们讨厌大城市也热爱大城市,因为所有优质资源都集中在这个庞大的怪胎,它就是一个“超级应用”。

归根到底,我们总是想逃离不安的世界,找到一个安全的栖息之地。可是,有3000万人的城市,就有3000万种不安。

每一个具体的个人,才是安全的最后一道防线。

人人都在喊着:给我生活,地方随便。

中国是急之国,中国人总是很急躁,在路上的表现是,人人都是路怒族,就算是脾气再好的人,也会被那些不守规则随意穿插的人逼成路怒症患者。广泛存在的路怒,成了对无规则的集体愤怒与发泄。只是,他们没有把这股气用在要求建立规则和守护规则之上,而是通过猛按喇叭、胡骂一通来获得宣泄。这是一种典型的“无能的力量”,无疑给世界的不安又点了一把火。

给这个不安世界的生存指南之一,就是要建立规则和遵守规则。略显讽刺的是,由于安全教育在中国的公共教育系统中只占很小的位置,我们的规则意识常常是通过别人遭遇的安全事故来培养的。诺奖得主约翰·纳什夫妇在出租车后座上没有系安全带,结果在车祸中被甩出车外,当场身亡。消息传来,很多中国人才发现,平时坐后座懒得系安全带原来这么危险。

建立规则和遵守规则,意味着你盖的一栋房子,不会随意崩塌;你造的一条路,不是纸糊路;你卖的是一棵白菜,而不是一瓶农药;你卖的是一罐奶粉,而不是一罐化学药剂……

一个富裕、文明、平等、自由、法治的国度才是一个安全的国度。

王小波说:“我们生活的支点是什么?就是我们自己。”

运动健康观念已经深入人心,却仍然有那么多人无法摆脱对药物的依赖而致死。我们已经知道吸二手烟对健康的危害,却有人无视各种禁烟规定而致他人死亡。城市道路安全系统已经如此先进,却偏有那么多人不遵守交通规则而致死。汽车已经有一套安全系统,却有人不系安全带而致死。教育水平已经普遍提高,却有人无知地去冒犯他人的文化禁忌而致死。安全问题是一个社会问题,但归根到底是一个个人问题。每一个具体的个人,才是这个世界安全的最后一道防线!

阅读完整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