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卫齐、于秀伟和傅广洁,这三个东北青年有一个共同的身份——农村淘宝合伙人。
“说什么为了农民,为了全县农民,那有点远,至少,我现在可以帮村里人改变一些现状,让他们过上相对富裕的生活。”
简单地说,村淘合伙人的工作就是每天去服务站,帮村里的人买淘宝上的东西,或者在线上卖村民自家的粮食、干菜,等等。当上合伙人之后,乔卫齐花在自己淘宝店上的时间减少了,营业额也受到了影响。
但毋庸置疑的是,这个新身份给他带来了北京所不能给予的巨大满足感。去年,他给远近闻名的贫困村——富裕村卖了一次老乡的鸡蛋。村里不通高速和铁路,离县城也有30公里,乔卫齐把那儿叫“黑龙江的西藏”。富裕村的农民想卖点东西非常困难,乔卫齐想了个法子,开始挨家挨户收鸡蛋,最后卖了20万元。“去收蛋的时候,村民又给你擦汗,又给你拿水。哎呀,我就觉得农村的这份真情特别让人感动。”
乔卫齐的话语中洋溢着自豪感和一点隐晦的虚荣心,除了钱以外,村民的认可和赞美更能给他打鸡血。“我不敢说太大的话,说什么为了农民,为了全县农民,那有点远,至少,我现在可以帮村里人改变一些现状,让他们过上相对富裕的生活。”
傅广洁是个90后,照片上的她染着时尚的黄头发,扎着丸子头,穿着糖果色的衣服,总是笑嘻嘻的,完全看不出来是一个“性子很强的工作狂”。几年前,她在黑龙江省延寿县的电视购物公司工作,由于业绩出众,第一个月她就赚了8000块钱,还拿到了销售冠军。
当时的傅广洁在延寿县这个国家级贫困县里,已然算得上中产。在成为村淘合伙人之后,她遭遇了一个不大不小的挫折。村里有一个特别顽固的大爷,和老伴一起经营着一家小卖部。大爷在村里是个有头有脸的人物,“除了村长就是他了”。而村淘建立的服务站对大爷小卖部的生意构成了威胁。服务站开业时请来乐队唱歌,大爷就在对面拿着大喇叭喊话:“对面这个服务站别整那么大动静,我们家打麻将都听不见了!”傅广洁觉得,这么对着干不是办法,她一有机会就去大爷家给他做思想工作,让他明白服务站不仅不是个威胁,还是个赚钱的好机会。但大爷不领情,每天都跟她说:“别来找我了,门槛都让你踏烂了。”
傅广洁很聪明,她知道说服人不能靠道理,要靠利益。她给大爷解释为什么服务站能让小卖部的生意更红火:“你看,我可以帮你代购全国各地的小零食,让咱们村民在你的小卖部就能吃到外面的东西,价格还低。”登门拜访了足足五次,她终于把大爷 “拿下”,不仅不是敌人了,俩人还成了合作伙伴,这块硬骨头她算是啃下来了。
五年前,于秀伟出了一次车祸,后遗症让他的左腿不灵便,“走路也走不好看”,成为村淘合伙人之后,他却像上了发条:“村里人买的每件商品,衣服也好,日用也好,我都要帮他们买到称心的。”
“我们都是有故事的人。”
傅广洁在采访时突然说了一句:“像我们这种人,都是有故事的,把什么都看得比较透了。”
他告诉记者,乔卫齐在兰州大学上学时,父亲就病逝了,这可能在某种程度上促使乔卫齐返乡,他想陪伴孤独的母亲。
父亲去世后,乔卫齐的母亲又患上了乳腺癌。而不幸中的幸运是,当检查报告出来时,乔卫齐就在母亲身边。“我能一直陪着她,没什么比这个更重要了。母亲做手术时,隔壁床有一个老奶奶一直在哭,后来才知道,她小儿子只能请下来十天的假。而我能每天看着她说话,看着她笑。这更让我坚信,回来是有好处的。”
而出了车祸之后的于秀伟,在家里整整待了三年,其中两年都用来打一款叫做《征途》的游戏。他觉得生活对他太不公平,一个23岁刚建立家庭不久的年轻人,一半身体却不听使唤,这样的日子让他备受折磨。“我懒得逛街买衣服,不管穿什么,还可能和别人一样么?”
他每天盯着天花板,没日没夜地想:“什么是对,什么是错?我为什么会有今天?要是不出车祸,生活是什么样?”他变得沉默、暴躁。
没有学历,身体也不行了,找工作成了大难题。于秀伟思来想去,最后开了一家淘宝店。这是个聪明的选择,不论从哪个方面看,开淘宝店都是当时最适合他的工作。在网上做生意,意味着不需要出门,也不用和人直接打交道。他的小店主营东北杂粮和干菜。
傅广洁可能是这三个人里最为不幸的一个。在备战高考的冲刺阶段,她遭遇了车祸。对方司机酒驾,坐在摩托车上的她被甩出去13米,昏迷不醒。当时,医生和家人都以为她会变成植物人。当她大难不死终于醒来时,却觉得比死了都难受。“家里穷得掉渣,根本不允许再复读,我们家有四个孩子,只能保两个或三个去考大学,我觉得自己被老天抛弃了。”
后来,妹妹进入了哈尔滨理工大学,弟弟也上了专科学校,而她只能留在家里。
大学上不成了,她开始四处奔波赚钱养家。生活状态刚开始好转,傅广洁的奶奶和妈妈就相继离世,父亲因受刺激而癫痫发作,直到现在还精神恍惚。病中的父亲经常对她说:“你妈回来了。”说到这里,傅广洁反问记者:“你觉得我还有什么不可以失去的?”
没人清楚她这句话到底是问人还是问她自己,不幸的生活让这个年轻人像头母狮一样强大又充满斗志,她干起工作来不要命,被人叫做“大疯子”。“我们的区域经理问我:‘你为啥会这么拼呢?怎么想的?’其实我没怎么想,只要人还活着,其他的东西对我来说都不算大事。”
留在农村,原来是无奈,现在是选择。
“东北拉响人口警报”这句话在近几年曾多次出现在媒体上。2010年第六次人口普查数据显示,东北三省总人口数为10995万人,对比之前2000年第五次人口普查的数据,10年间,东北人口净流出180万人。
这是一个如沸水般翻腾不已的时代,没有多少年轻人再向往清心寡欲的田园生活,几乎所有人都在想方设法往北上广深这样的大都会去成全自己的野心和梦想。东北,一个人口流失极为严重的地区,几个年轻人,选择了与时代潮流相反的路。他们远离都市,在日渐凋敝的农村勾画着自己的人生。
乔卫齐说,现在他已经是村里唯一一个年龄在15岁到30岁之间,却还留在农村的年轻人了。家家户户的孩子都想出去打工,没有人想待在闭塞、荒凉的村子里,和老人们一起度过余生。尽管“村淘”已经吸引一些人才回流,但这些个案并没有形成现象级潮流。
乔卫齐的母亲、于秀伟的腿脚还有傅广洁的家人,这当然是三位村淘合伙人守在农村的根源。但他们每个人都不止一次地宣称“留在农村是想帮村民做点事,让他们过上更好的生活”。
这句话听上去如此官方,几乎让人怀疑是商量好的。但深入了解后便会感受到,这种充满道德感和奉献精神的话并非毫无来由。
苦难是有意义的,它能让一个人活得明白。这三个年轻人既是苦难的受害者也是受益者。失去亲人或是迷失自我的残酷生活让他们对名利的渴求变得不那么强烈。就像傅广洁说的,只要人活着,其他都不算事儿。
如今,他们想要一种比名利更精神化的东西,那就是“被认可”。所以,对于自己的事业,他们都不愿敷衍了事。
在成为合伙人之前,三个人都有自己的淘宝店。乔卫齐说:“店里所有粮食都必须是我亲眼看着它长大的。”这种严谨的态度几乎变成了强迫症。
遭遇车祸之前,乔卫齐是个自卑内向的人,“在班里两三个月都没人认识我”。她觉得家里贫穷卑微,根本不敢和人张嘴说话。出事之后,她反倒彻底打开了。但这次,她要的不仅仅是当初让她自卑的钱,还要“被所有人认可,被那些唾弃过我的人认可,迟早有一天会让你们看看我变成什么样”。
于秀伟同样渴望获得存在感和人生价值。他对品质要求严苛。有的村民干菜捂了,希望于秀伟在淘宝上帮他卖掉,他不同意。“不要只看到眼前那点小利,这是我的原则。”于秀伟说。他把自己的小店和服务站当作一种“长期发展又以人为本”的事业,因此,他不愿将就,那会让他失去村民的认可。
加入村淘合伙人后,他们成为了大公司战略项目中的一分子,这让他们比单打独斗时更容易被认可。
即便如此,傅广洁心里始终存有恐惧。她总是害怕生活会又一次残酷地抛弃她。即便怀揣壮志,她最渴望的还是过上最平常的生活。“别那么波折,大波折我已经受不了了。”
在小地方寻一份自力更生的安稳生活,这才是他们一切努力的本源动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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