站在陆家嘴花旗集团大厦的15楼,面对黄浦江的冯智会静静地发呆。
“想什么呢?”樊舜歪起头看他。
“旁边这栋楼18万元/平方米。”冯智会望着妻子笑了笑,“恐怖。”
十年前,冯智会从驻马店前往郑州读书;五年前他离开郑州来到上海;三年前,他由浦西跳槽至如今的浦东陆家嘴金融中心,实现了“小镇—小城—大都市”的三级跳。
他和樊舜是沪漂中的异类:结了婚,但没房没车。虽然忍受着这座中国最富裕城市的高房价、快节奏,以及雾霾和交通带来的一系列烦恼,但他们觉得在这里才能实现自己的价值,“至少现在是这样的”。
驻马店青年突然发现,郑州变得不合时宜。“既然郑州不能盛放我的梦想,那我就去上海闯闯。”
“这个,这个,甚至还有这个,我们老家人可能一辈子都没见过。”冯智会指着震旦大楼、未来资产大厦以及花旗大厦楼下的星巴克说,“没办法,小地方的人眼界的确有限。”
冯智会1988年在河南驻马店农村出生。“一直想去外面看看,只有靠读书来实现。” 高中后,他考进郑州一所部队院校,成为村里仅有的几名大学生之一。与那些一辈子“受困”在驻马店的乡村青年不同,冯智会感到自己的幸运,“至少能通过考学走向更大的地方”。对在土坡山丘上行走惯了的少年来说,街道巷陌有种魔力。
“省会对于小镇青年来说魅力巨大。”第一次到郑州时的感觉,有点像若干年后他第一次来到上海,“高楼,在建的高楼;街道,拥挤的街道。”郑州是面积放大版的老家,是摁下发展快进键的驻马店,是一个混杂省内不同口音的复杂综合体。“虽然部队院校的规定严格,但没事还是会和同学结伴去郑州逛逛。”与驻马店的土窑洞、山坡头相比,那些平整的柏油马路显然更令一个刚成年的小镇青年好奇与欣喜。
大学期间他去过一次上海。“当时去一个金融机构实习,觉得那是另一个世界。”他开始对市场与金融感兴趣,“这行业节奏快,压力大,但不断有新的东西出现,可以摸索学习。这才是未来的方向。”在上海实习了几个月后回到郑州,他开始在校图书馆翻阅一些经济书籍,并尝试在郑州寻找就业机会。“郑州毕竟还是中部地区,产业结构以传统农业为主,二三产占比不高,更别提技术含量高的金融业。”
毕业时,冯智会突然发现郑州这座城市变得有些不合时宜。这里让自己走出村镇获取新知,却无法为自己真正追逐的事业提供可以盛放的空间和位置。“有点沮丧,但毕竟是事实。”于是他把目光瞄向东方,“既然郑州不能盛放我的梦想,那我就去上海闯闯。”
一个南方人,一个北方人,生长在迥异的家庭环境中,却因“沪漂”暗生情愫,过起了小日子。
冯智会的第一份工作看起来不错——在一家位于静安寺附近且月薪颇丰的金融公司。“刚工作时压力很大,毕竟不是纯科班出身,要学的东西太多。”不过他没后悔过,偶尔想念在郑州的哥们儿时,他会直接电话过去聊上一阵,想家时就把号码拨到驻马店的农村。“一个人的时候特想家,也想过回去,但觉得现阶段有太多值得做的事儿,每天都收获很多。”在快速吸收行业资讯的同时,他也收获了爱情,慢慢地与公司同事樊舜走到了一起。
在成为“沪漂”前,樊舜与冯智会的人生轨迹截然不同。她生长在江西南昌的一个书香门第,上小学时,父母到广东中山工作,她也跟着到广东上学。由于是家里的独生女,她自幼被父母宠爱,大学时前往英国读书,毕业后回到中山工作了一段时间,后来才决定北上魔都。“老实说,中山的生活蛮滋润的,城市人少树多,生活缓慢安乐,最主要是空气好。”樊舜说。但她始终认为,“学金融专业的只有去上海、深圳这样金融氛围好的城市才有用武之地”。
一个南方人,一个北方人,因为“沪漂”而暗生情愫。冯智会经常打趣说:“她小时候学的那些钢琴、画画,在我看来都是难以想象的。”樊舜却总是说:“冯哥是学霸,要是他小时候也学那些,现在绝对成大师了。”
去年,两人在上海结婚。80多平方米的出租房内摆放着两人的婚纱照,照片的背景是浦东新区的幢幢高楼与奔腾的黄浦江。“在浦东照,一是觉得环境好,视野开阔;二是这里是新区,就像年轻人一样。”
婚后,冯智会跟着樊舜去了趟中山,广东小城的绿化、空气、美食和人情味让冯智会至今念叨着“改天回中山”。樊舜也跟着老公回了趟河南,但她坦言自己刚待几天就已经受不了,“光是农村厕所的卫生问题就令人担忧”,而饮食和生活习惯的不适应也让她在某天夜里给家里拨了通电话,“掉泪了,真的,别说跟上海比,和中山比都差一大截”。
父母倒是看得很开,甚至跟着女儿一起去了趟女婿家。“我妈对农村的鸡特感兴趣,一个劲儿问那些跑着的是不是所谓的走地鸡。”樊舜笑着说。
“岳父岳母非常开明。”冯智会说,樊舜的父母与多数家长不同,用樊舜自己的话来说就是“特别民主,特别理解子女的思想”。“中国的男女青年结婚,一般女方都要求男方有房、有车,有的甚至就房子的大小、轿车的档次提出了具体要求。但她父母不看重这些,只要我们生活得有意义就行。”
冯智会坦言,自己的家庭经济拮据,要说拿几百万在上海买套房,对他父母来说无异于天方夜谭。“我周围很多同事也都是家里凑钱付首期,按揭30年后每月还贷要一两万元。”冯智会撇撇嘴,“辛苦一个月到头来你的工资90%投给房子了。有几个兄弟天天蹲家里煮面条缩减开销,周末聚会也是能推就推,消除一切应酬。这还不说,浦西市区房价动辄每平方米五六万元,外地人买不起只有到浦东偏远处买。”由此而会导致上班时间成本暴涨,不少人不得不开启BMW(bus+metro+walk,先公交再地铁再步行)的上班模式。“早上五点多起,晚上到家差不多就得睡了。”
岳父岳母的理解让冯智会得以安心事业,不必像朋友一样为了房与车奔波算计。他和樊舜计划每年出国旅游一次,这是那些背上百万债务的房奴朋友们不敢想的事。
来上海漂着,至少你的青春没有虚度。
三年前,冯智会跳槽到了现在的公司——一家从事固定收益证券市场投资与交易业务的资产管理公司。由于职位处于管理层,他在工作日不用按时打卡,这让不少同龄青年暗羡不已。他把房子租在云台路附近的一处老式小区,地处浦东,去浦西很近,紧挨地铁且离世博中国馆也不远。他买了辆自行车,每天踩单车上班,“7公里左右,半小时就能到”。
而樊舜则不得不每天搭地铁去浦西上班,对此她显示出的无奈与所有大城市上班族无异:“能挤上去就不错了,和挤高峰期的北京一号线、广州三号线完全一样!”
樊舜特别受不了上海人的排外。“吃个早餐,你说普通话点餐,人家翻起的白眼能把你气死。”讲到这点她忿忿不平,在一旁的冯智会赶忙安慰,但效果一般。“有什么了不起的,我待在中山哪点会比上海差!”
冯智会有时也会遇到尴尬。“众所周知,河南人在外地口碑不太好,有些人肯定会戴有色眼镜看你。”顿了顿,他继续,“河南是人口大省,出省人口遍布全国各地,有时候看问题不能一棍子打死……”他自己从不怯于承认“河南驻马店人”的身份。“谁说了上海本地人就都是高素质?我靠能力在上海立足依法纳税,能力的大小才是大家应该去关注的,而不是粗暴地进行地域歧视。”
除了本地人的排外,这里的空气质量差、交通堵塞、贪图小利,等等,都会让他们偶尔吐槽几句。不过说归说,一线城市的工作平台与机遇确实让二三线城市无法正面抗衡。“在中山你能做国际业务吗?有,但极少。”樊舜只有换一个角度来消化这座城市的负能量,“至少在这里,你做的事情和你的能力相符,或者可以挑战你的潜力,就冲这点年轻人也值得待下去。”
“上海这几天空气特别糟糕,有时我不得不放弃骑车上班。每当这时我就会想起驻马店老家,那里没有高楼与CBD,但天至少是蓝的,人至少不用天天戴口罩。”冯智会说,“但我觉得自己没办法再回到那里去了。”
身边的朋友碍于面子不愿意回老家的不少,但冯智会认为自己的心态与他们不同。“有朋友跟我说:‘回老家了,别人会怎么想我?肯定觉得我在上海混不下去了才回来,所以我绝不回去。’其实这是赌气,是活在别人的印象里,为了别人而活。”
“我在上海的工作和状态都很稳,事业上我在一步一步地向前走。这时回到老家,你只能做那些一眼能望穿的工作,你可能只需付出两三成的状态就能应付。”冯智会说。
“那空气、交通、人情味方面你都能忍受吗?”
“来上海工作就做好了这方面准备,”冯智会和樊舜对望了一眼,“在上海漂着,至少能让我们觉得青春没有虚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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