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以旅游业为经济支柱的西班牙,第二富的家族是开酒店的,最富的却是开时装店的。
在西班牙逛街,几步路以内就能逛完Inditex集团下几乎所有的时装品牌:Zara、Massimo Dutti、Paul & Bear、Bershka、Stradivarius和Uterque。它们中间则穿插着来自巴塞罗那的Mango及其高端线Violeta——即便在山野小城,打开谷歌地图,输入Zara或Mango,2公里内也总有几家。在这个西班牙人VS西班牙人的小圈子外,瑞典人的H&M只能在街对面观望。
时尚业大概是西班牙唯一没有受到金融危机冲击的行业——衣服总是要穿的,何况西班牙盛产人人都买得起的时尚。Inditex旗下近6200家店铺去年的净利润达到了23.67亿欧元,让Zara几乎成为西班牙的时尚大使。但西班牙的时尚可不只有廉价,以顶级皮具著称的罗意威是全球皆知的“Made in Spain”的大牌。还有令好莱坞女星尖叫的鞋履设计师马诺洛·伯拉尼克,他成名在美国、住在英国,却依然自称西班牙设计师。
但罗意威和马诺洛·伯拉尼克还不是西班牙对时尚史最有分量的贡献。克里斯托巴勒·巴伦西亚加1895年出生在西班牙的巴斯克地区,20岁不到就在圣塞巴斯蒂安开出了第一家时装店,店铺很快扩张到马德里与巴塞罗那,王室也找他做衣服。内战爆发后,他前往巴黎重新开始,三十年中,激发了包括纪梵希在内的一代年轻设计师,被同辈中最毒舌的克里斯蒂安·迪奥称为“我们这一辈中的大师”。63岁时,他关店退休,回到西班牙。巴伦西亚加死后十四年,以他名字命名的时装品牌被重开,不过,这个生于西班牙设计师品牌最后被音译为“巴黎世家”。
20世纪的紧张政局让许多西班牙设计师被迫离开国内发展,接过以鲜明色彩与轻盈印花为标识的西班牙设计旗帜的,反而是他们早年的殖民地的设计师。拉丁style在六七十年代达到了一个新的高度,出生委内瑞拉有西班牙贵族血统的设计师卡罗琳娜·埃莱拉担任杰奎琳·肯尼迪的时装顾问十多年,为历代第一夫人设计过时装。西班牙的几条精品大道上,远远就能看见红色小遮阳篷上印着的姓名缩写“CH”,橱窗里优雅又不失精明气质的印花裙,再合适不过西班牙女郎。
最能代表当代西班牙的设计师是阿加莎·德·拉·普拉达。这位50多岁的女侯爵至今亲自上阵,穿戴得五颜六色,拍摄品牌广告大片——不是为了省广告费,而是因为她本人就是80年代的西班牙时尚icon。在70年代末结束了压抑的独裁时代后,西班牙从首都马德里掀起了一场文化解放运动,刚刚进入时尚行业的阿加莎很快用鲜艳到刺眼的颜色、大大的心形和唇印图案成为领军人物——马德里文化运动中,能与阿加莎相提并论的男性,则是电影导演阿莫多瓦。
今天,阿加莎的时装线延伸到了香水、童装和杂货领域,在全球140多个国家出售,主打的大大的心形和唇印在世界各地都是女性活出自我的标志。但与同辈中最后走上国际化道路、靠大集团收购融资的设计师相比,阿加莎一直把品牌立足于西班牙,甚至只是马德里——这两年她每季只在马德里时装周做发布会。她的设计像是时尚工业里的达利,充满了超现实主义色彩,且从来没有变老的时候。
整个社会的开放性让更多的西班牙设计师开始考虑把设计留在本国,从婚纱设计师洛伦佐·卡普里尔到以奢华礼服著称的阿多弗·多明戈兹,还有“西班牙小黑裙”设计师费莉·坎宝,等等。他们每年参加四大时装周中的一到两个,把时装卖往全球,但最后,他们还是回到西班牙的工作室里,看着窗外最熟悉的景色,做西班牙设计。“三十年前,我恨这座小城,它和西班牙都像是被人遗忘了一样。”费莉坐在她位于萨拉曼卡稻田里的工作室里跟我说,她花了三十年终于把衣服卖到了五大洲。“现在,我才不会离开这里,它和整个世界都那么近,而且它就是我的时装的根。”
对于西班牙的时尚产业,现在也许正是最好的年代。
大时代里的设计师 阿加莎·德·拉·普拉达
把80年代的马德里穿上身
在阿加莎充满幽默感的撞色和印花设计背后,是一代西班牙人活出自我的人生哲学。
全世界都鲜少有像阿加莎·鲁兹·德拉·普拉达这样的时装设计师,她的作品能够代表某个时代的一座城市乃至一个国家。
阿加莎是西班牙在上世纪80年代的时尚风云人物,“女文青”中的佼佼者。父亲是加泰罗尼亚的贵族和建筑师,她却在20岁跑去了马德里做时装设计。
在她位于马德里的工作室,我见到了这位照片上随时五颜六色的女侯爵——她在十年前牵头了一项继承法提案,要求女性在继承头衔时拥有与男性平等的权利,结果便是她合法继承了“侯爵”头衔。现实中的阿加莎身材高大,穿着平底鞋走起路来十分man。不过,镜头一对准她,她就能变出女人味来。
“设计最基本的东西应该是舒适。”阿加莎说。她的工作室里,所有的人都穿着大而宽松的棉质服饰。阿加莎的女儿欧莉薇娅也在其中,这位品牌未来掌门人和广告形象的少女穿着斜肩宽松连身衣,带着条六个月大的小黑狗“克里斯·布朗”。
阿加莎解释“舒适”就是:“身体与心灵同时拥有的舒适,对穿的人和看的人都是舒适的,对制作的人和消费的人也是舒适的。”她在80年代初有过一点挣扎,那时她依赖面料,做过正儿八经的真丝衣服和类似的小黑裙,但后来意识到撞色、大波普印花图案才是最让她“舒适”的。
阿加莎做过许多她看来是“舒适”的设计:把裙子变成一个金属球以至于模特最后只能靠滑轮在台上移动,或是整条裙子都由呼啦圈做成,又或是全场时装都用鲜花制成(鲜花的保存期只有两天),她能把达利解构到时装上,也能用古灵精怪的形式演绎委拉斯奎兹的《宫娥》。不过,她清楚地知道普通人的“舒适”底限在哪里,她在店里卖的时装以有机棉布为主,没有太多夸张的形状。“我们的时装在今天的时装界依然是十分大胆的,敢穿着出门需要一些过人的勇气,不惧畏常人的眼光,有足够的自我——当下的着装还是以商务装为正统的。”欧莉薇娅从小穿着阿加莎为她设计的衣服长大,她指了很多件她想问妈妈借来穿去派对的衣服,并定义那是“极度成功的求关注”。
90年代中后期,阿加莎开始向一些新兴市场拓展,有顾客找上门定做有品牌标识的防盗门(很多道)和石膏。西班牙快时尚的发展虽然带动了整个国家的产业,却也将介于奢侈与廉价中间的设计师品牌推入了尴尬境地。于是她在过去几年向上调价、开设网店,一再强调原创性——她在上几季的主要元素就是以更夸张的形式演绎赖以成名的手绘印花。
采访到中途,阿加莎起身道歉:她要赶去机场接从北京回来的儿子。她背着一个棉布袋,到处找车钥匙,边说:“你能理解母亲去见很久不在身边的孩子的心情吗?我太兴奋了!”
她走后,我问欧莉薇娅:坚持在某一个时代成功的元素,会不会局限了品牌的发展?美少女说不,在她看来,她母亲和80年代的马德里至今都令人羡慕,她们打破了外界对自我的限制,尝试各种方法活得舒适。这也让充满幽默感的撞色和印花背后有永远不过时的设计元素:“一种独特的审美观念和人生哲学,即大胆活出自己。” (文/陈非)
小城市里的设计师 费莉·坎宝
在金色稻田里设计小黑裙
身处一个小山城却能把设计销往140座城市,费莉赶上了西班牙的好时候。
费莉·坎宝是我见到的唯一一个整天穿着黑色的西班牙女人。这位“西班牙小黑裙设计师”,头发也是黑色的,眼睛则是琥珀色,配上红唇,站在“金色之城”萨拉曼卡的路边显得尤为与众不同。
费莉的时装现在已经销往全球140多座城市,但三十年来她一直在萨拉曼卡做时装。这座山城起于公元前3世纪的古罗马,城里在中世纪一度住满了贵族,他们留下的宫殿因为长期强烈的日照,青灰色大理石块发生了氧化,远远看去,整座城都泛着金光。
从萨拉曼卡到马德里,坐火车只要1小时,许多人问为什么不搬去马德里,费莉却说为什么不留在萨拉曼卡。“萨拉曼卡的地貌给予我对时装轮廓的想法,城里建筑的金光则给我色彩的灵感。”费莉以在面料中使用当地的手工织法为名,即便是黑色的面料,看上去也是有光泽的。
她的店就开在商业主干道的一条分叉道上。橱窗里放着一件颜色浓得化不开的丝质绿色小礼服,店里陈列着最新款的时装和配件,里面一间则兼做量衣间和沙龙。周五的下午,按门铃的客人不断,还有几个来试样衣的俄罗斯女顾客,她们是专程从马德里过来的。
“我在马德里也有三家门店,但主要的店还是在萨拉曼卡。我的时装主要是手工缝制,所以要改衣试衣的话还是得来萨拉曼卡。”费莉的工作室在萨拉曼卡城外的一片稻田里,平时她就开辆小吉普在两边穿梭,偶尔在周末去马德里见重要客人。
女时装设计师设计女装,往往就像作家写的第一本小说,总是基于自身。费莉选每一季的代言模特,深色头发和小麦色皮肤是首要,即便近两年她在俄罗斯相当受欢迎,她的时装秀上依然少见浅发白肤的模特。
上一季,她的设计主题是永恒:“我想表现一种不是临时的、短暂的美,但也不是老旧的、过时的,它有摩登感——就跟萨拉曼卡一样。”
“三十年前,我恨这座小城,它和西班牙都像是被人遗忘了一样。在我工作不顺利的时候,我总是埋怨这里,想离开这里。”但现在,每个月都要连着飞好几座海外城市的费莉觉得与整个世界都毫无距离。她每季在米兰时装周做发布,还会应邀去一些新兴市场做秀,她的成衣大多由时装精品店代理,如果真心喜欢,自有像前面的那两个俄罗斯女的顾客找上门。
不过,费莉设计小黑裙,首先考虑的都是西班牙女性,因为“她们的日常穿着都有点不太精致”。“她们喜欢明亮的浅色,但黑色才是最优雅的颜色,不过这也大概是为什么大家都把它留到特殊场合穿吧。”她每季都要做小黑裙,它们有优雅劲,但也绝对易穿着,有西班牙独有的随性。就跟费莉在店里穿的那条一样,裙子上有斜插袋,她经常就把手插在里面跟人说话。
结束采访,费莉把我们带去了一片金黄色稻田里,她的工作室的窗户正对着这片田。在一片稻田里设计优雅的小黑裙,这只有西班牙人才做得出来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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