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平生最喜欢放鞭炮,因为它一经点燃,便勇往直前,绝无退却,觉得有一种大无畏的精神,你说对不对?
蒋碧微最为人所知的身份是徐悲鸿的“著名前妻”,但她首先是她自己,一个敢爱敢恨的独立个体。
花样年华的18岁,蒋碧微与徐悲鸿私奔日本,后来又一起赴法留学,与国民党人张道藩结识。1926年,蒋碧微接到张道藩的来信,说他爱上了一个不能爱的女人,很痛苦,要她告诉他怎么办。蒋碧微委婉地回复说:你最好还是忘记她。
失意的张道藩娶了一个叫素珊的法国姑娘。而徐悲鸿先后移情孙多慈和廖静文,两次登报与蒋碧微断绝关系。期间,张道藩按捺不住致信蒋碧微:“有时候我觉得我爱你,似乎本身就是莫大的罪恶。可是我以为上苍可能会原谅我的,因为我爱你是出于至诚……我爱你,远起于十二年前,而我竟能隐忍这么久,已非一般人能做到的了。直到一年以前我眼见你几已被人遗弃,我非常痛心,眼见你屡次被人欺凌,更是无限愤怒。可是我又有什么权利为你打抱不平?”
张道藩的痴情,令这一年已经39岁的蒋碧微自称“无可奈何地坠入情网,开始了缠绵半生的苦海之恋”。碍于张道藩的高官身份不便离婚,两人保持了多年情人关系,留下了2000多封浓情蜜意的书信,他亲昵地称呼她为“雪”,而“宗”是她对他的昵称。直到1960年,张道藩接回远在澳洲的妻女,蒋碧微写下了分手信。
一个是恨不相逢未嫁时,一个是使君有妇,这段民国爱情难免令人诟病。但从开始到结束,蒋碧微的态度都如同她这个人,毫不拖泥带水。在此前另一封给张道藩的信中,她写道:“我平生最喜欢放鞭炮,因为它一经点燃,便勇往直前,绝无退却,觉得有一种大无畏的精神,你说对不对?”
宗:
我曾有过这样的想法:自从我被悲鸿遗弃以后,如果没有和你这一段爱情,也许我会活不下去。然而在这20余年缠绵悱恻的生活里,多一半的时间我都在自怨自艾:为什么还要重投情网,自苦苦人?
但是我现在感到非常满足,不仅由于一切的凄怆、悲酸、矛盾与痛苦等,都已成为过去,而且,我十分感激你给了我那么多温馨甜蜜的回忆。我的一生还算是幸运的,因为我曾享有你热烈深挚、永矢不渝的爱。“海枯石烂,斯爱不泯”,我希望这一段恋情,真能留传下去。
我认为你也应该毫无憾恨,撑过那么些年人前强笑、泪洒心田的日子,上苍毕竟赐予我们这么多的补偿,我们还能不知足吗?20年前你的愿望和预言,果然全部实现,你曾说:“倘使真有上帝,真有爱神,我想我们今生今世,在未死之前,一定会得到一个有利的时间和环境,来安慰我们的。”“只求我俩能漂流到一座小岛,尽一日之欢,然后双双蹈海而死,死而无憾!”宗,有利的机会与环境十年前就奇迹般地降临了,我们等于再世为人,有整整十年的时间晨昏相对,形影不离。在迟年伤暮的时候,却竟绽放了灿烂的爱情花朵。十年,我们尽了三千六百五十日之欢,不顾物议,超然尘俗。我们在小园斗室之中,自有天地,回忆西窗赏月、东篱种花的神仙岁月,我们对此生可以说已了无遗憾。宗,我每每想到我们所处的环境,以及你为了爱我所表现的牺牲精神,你确已使我获得莫大的荣宠和幸福,没有人会怀疑你对我的爱不够挚切,不够忠诚!
40多年前我们初相见时,大错已经铸成,“恨不相逢未嫁时”,古今中外,有多少宿命论者在这样的爱情悲剧下饮恨终生。然而临到你头上,你便像追求真理般锲而不舍,你和我用不尽的血泪,无穷的痛苦,罔顾一切,甘冒不韪,来使愿望达成,这证实了真诚的人性尊贵的爱情是具有无比的力量的。现在我们再回顾40年来的重重劫难,不是可以释然相向,会心一笑吗?宗,你该晓得我是多么佩服你的果敢和坚毅。
现在好了。亲爱的宗,往事过眼云烟,我们的情缘也将届结束。让我们坚强一点,面对现实,接受命运的安排,在我们生命中最重要的情爱问题必须告一段落,好在我们已经有了弥足珍贵的果实。希望你,不必悲哀,无须神伤,你和我都应该感戴上苍,谢谢它对待我们的宽大与仁慈,甜美的回忆尽够厮伴我们度过风烛残年。
欢迎素珊和丽莲的万里归来,祝贺你们乔迁新居,重享天伦之乐。素珊的细心熨帖,将会使你的桑榆晚景,过得舒适安逸,请你平抑心情,恢复宁静。不必再惦念我,就当我已振翅飞去,永不复回。
我将独自一个留在这幢屋子里,这幢曾洋溢着我们欢声、笑语的屋子里,容我将你的躯体关闭在门外,而把你的影子铭刻在心中,我会在那间小小的阳光室里,浴着落日余晖,看时光流转,花开花谢。然后,我会像一粒尘埃,冉冉飘浮,徐徐隐去。宗,天下无不散之筵席,我还是坚持那么说:真挚的爱无须形体相连,让我们重新回到纯洁的爱之梦中。宗,我请求你,别再打破我这人生末期的最后愿望,我已经很疲累了,而且我也垂垂老矣!
虔诚地祝福你和素珊,以及可爱的丽莲,恕我不能向你道再见了,不过,最后的一次,让我向你重申由哀的感激!
雪
(信件由《见字如面》节目组提供)
评论
下载新周刊APP参与讨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