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一直以为芬兰人比挪威人高冷,因为有很多关于芬兰人的笑话,比如:“嗨,昨天是我来到芬兰21年的纪念日。”“你咋庆祝的?一杯啤酒一根香肠?”“没有,我快要变成芬兰人了嘛。我谁也没告诉,就坐在黑暗里,想着青鱼。”“要的就是这个精神!”或者,怎样分辨一个内向的芬兰人和一个外向的芬兰人?和你说话的时候,内向的芬兰人看着他的鞋,外向的芬兰人看着你的(鞋)。
但是到了赫尔辛基,大家笑脸相迎,社交气温比奥斯陆高很多啊。在这里感觉不到全球化下的商业化焦虑,倒是有种国际主义的艺术风。新艺术(Art Nouveau)风格建筑、上世纪30年代横平竖直的现代化、50年代社会主义风格的大百货商店以及21世纪以来的小清新设计区,都和平共处,人就像置身一个巨大的设计博物馆。这种“博物馆”城市在寸土寸金的西欧都市少有。就是在东欧和巴尔干国家的首都,城市核心除了专供旅游的“传统老城区”,其余黄金地段总要迫不及待地与世界同步,没有这样泰然地落伍。赫尔辛基公交系统的官方网站,每个路程选项还告诉你碳排量,比如10分钟路程,公交碳排量0.1公斤,开车是0.3公斤。一个小细节,境界陡然提高。顿时觉得其他国际大都市还蛮落后的。
说起芬兰设计,一般人首先想到阿尔瓦·阿尔图为伊塔拉(IIttala)设计的玻璃器皿、麦雅·以所拉为玛丽马克(Marimekko)设计的罂粟花布料。它们分别诞生在1936年和1964年,其单纯明艳的时髦一点也没有随着岁月掉色。其他人学不来。伊塔拉玻璃器皿把冰雪湖泊的美感挖掘到尽,在室内使用,每次看到或拿起都觉得设计师是魔法师,为此心存感激。
同样是条纹圆点大花,日本或者法国设计师会闷骚地用同色系,在色相、明度和纯度中只突出一种的变化,比如色相和纯度差别少,只在明度上有变化。但麦雅·以所拉同时用了色相、明度和纯度的锐利对比,加上不对称的有机形态曲线,结果是精灵般的天真魅惑,非人间美艳。
70年代的芬兰设计有意识去掉文化概念和样式俗套。这里没有历史,没有传统,有的是文化上的极简主义和形式上的大胆纯粹,追求精神上的天体。伸一脚是前卫,退一步就到森林里去。芬兰设计在美国极受欢迎可不是偶然。美国人喜欢没有文化包袱和历史,喜欢直诉感官的明快直接。北欧范儿里,森林系又以质朴迷人格外加分,从杰奎琳·肯尼迪到萨拉·杰西卡·帕克,各种顶尖潮人都是玛丽马克的忠实粉丝。
在芬兰,设计师是真正的明星。他们不是资本的雇员,而是拥有自己工作室的艺术家,更是解决问题、创造未来的人。他们接商业单,也做独立创作。日本设计师石本藤雄在芬兰定居三十多年,最早为玛丽马克工作,带来了日本设计那种从极细微之物上得到喜悦的寂寥的美感。
“设计”对于芬兰的意义,绝不仅仅是商业上的。设计之于芬兰人,是用美和创造力洗刷长期从属于瑞典和苏联的耻辱。用设计给自己再造一个面貌,是对精神和历史的整容。对设计的认同和信仰,可以说到了宗教的高度。设计师和设计行业在芬兰的崇高地位,是政府多年来不断推动的结果。芬兰政府的公共开支里,全部财政预算的2%须投入设计。小学开设计课,培养对设计的认知和概念;职业学校阶段强调的是工艺传统和技能培养;资深设计师会努力扶植新手,各种管理和专家职位也非常欢迎设计师出身的人选。
政府推动的芬兰国际化也是设计主导的。国家层面的制度设计有芬兰设计论坛(Design Forum Finland),有负责发放国际化基金的国家设计委员会,国家各部门都要制定如何让设计师参与政策制定和方案改进的“设计政策”,设计产品出口有出口补贴。此外,各种文化机构也有邀请设计师进驻和帮助设计师发展关系网的预算。很多公司都邀请设计师作为顾问。还有芬兰设计师协会Ornamo、芬兰设计基金等组织帮助设计师拓展网络,在国际市场上一展身手。
芬兰人不是高冷,他们只是把高冷变成了立国资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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