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波,42摄氏度的高温下,一个由平均年龄7岁的萌娃组成的剧组,正在拍摄儿童版《白蛇传》“水漫金山”。小演员曹子杰顾不上暴晒,他的一门心思都在如何“保卫”自己的头发上。
作为扮演小和尚的群众演员,曹子杰本该按剧组要求剃光头,但他觉得“这样就不帅了”,宁死不肯就范。他身后是苦口婆心追着劝说的妈妈和现场导演。
但曹子杰打定主意不为所动。就在大人们无计可施时,12岁的“法海和尚”陈禹衡出场了。他身披袈裟、手持禅杖,对曹子杰语重心长地说:“是帅哥都敢剃光头!你是不是帅哥?走!”
这一招激将法居然奏效。曹子杰强忍悲伤擦了擦眼泪,乖乖跟着“法海哥哥”走去剃头,留下妈妈和现场导演感慨着孩子之间互相影响的“魔性”力量。
陈禹衡和曹子杰出演的儿童版《白蛇传》,出自湖南电视台电视剧频道“潘礼平团队”的“小戏骨”栏目,它和赵雅芝版《新白娘子传奇》极其神似,除保留经典段落与主要剧情外,黄梅戏唱段、服装扮相等均高度还原,只是砍掉了爱情桥段。
除《白蛇传》外,“小戏骨”栏目还有《焦裕禄》《刘三姐》《补锅》《洪湖赤卫队》《三笑寻亲记》《白毛女》《花木兰》《西游记》和《红孩儿》等。
据总导演潘礼平透露,“小戏骨”播出前没投入一分钱做宣传,但这个“小孩一本正经演大剧”的节目却“意外”成了2016年国产影视的“爆款”,《白蛇传》在腾讯视频首日的播放量就突破了1000万,网友评价孩子们演技“逆天”,“吊打一众面瘫鲜肉小花”。
把原片看上100遍,从单纯模仿转为“灵魂附体”。
然而,与其说孩子们是用演技,不如说是用认真的态度吊打成年人,因为在“小戏骨”剧组拍戏,是一件异常艰苦的事。
就像《白蛇传》,2016年3月开始筹备,8月正式在浙江宁波开机拍摄,在此之前,小演员进行了长达三四个月的彩排。潘礼平要求他们把原片看100遍、将每场戏排练多遍,从单纯的模仿,转成“灵魂附体”,再到现场实拍。
当时恰逢宁波史上最炎热的一个夏季。整整一个月,“电视湘军”陪着孩子一遍一遍地受“虐”。其中一场,现场导演现身说法,自己跳进水里说戏。而在拍摄“水漫金山”时,剧组来来回回拍了很多次,孩子们顶着酷暑反复在水中奔跑。两三个孩子摔跤,擦伤了膝盖,但没有一个喊疼。休息时,中暑的小演员陈昊彬让妈妈给他刮痧,他说:“我觉得,什么事都要坚持到底,不要放弃,不要半途而废。”
正是在这样的磨练下,观众才能看到萌娃们的演技爆发。哭戏对他们而言,是最有挑战的表演。
《白蛇传》播出后,饰演白娘子的陶奕希参加综艺节目,现场表演五秒转笑为泣,震惊了主持人和观众。但在“小戏骨”剧组,演哭戏有过之而无不及的小演员并非少数,《白蛇传》中饰演许仙的周芷莹、饰演许仕林的钟奕儿都是“哭中高手”。
但高手也不是一朝一夕练成的。据说,在演绎许仕林多年后与父母重逢的片段时,导演帮助萌娃们进入情绪的方式是,请他们想想自己“突然就见不到妈妈了”。这一招对小朋友果然奏效,在场的孩子听罢个个眼泪涟涟。
在这样的启发下,“小戏骨”们逐渐找到了进入角色的方式。在《白蛇传》拍摄现场,工作人员指着钟奕儿(“许仕林”)问周芷莹(“许仙”):“她这么可爱,你对着她竟然可以哭出来?”周芷莹用长沙口音回答:“剧中她是我的孩子,这么可爱,但这么多年我也没能守在‘他’身边,看着‘他’成长,所以我会伤感。”
“你才这么小,怎么会有这种感触?”工作人员问。
“我要琢磨啊,要演啊。这就是演员。”周芷莹不假思索地说,然后对着镜头“嘻嘻嘻”地笑,露出了可爱的小酒窝。这时她又回到一个9岁孩子的样子,凑近镜头说:“你看,我都有老年斑了。”
此时导演喊:“下一个是你们俩的近景啦!”只见“许仙”和“许仕林”麻利起身,口中念念有词:“快点快点。”她俩开始酝酿情绪。钟奕儿用小手遮住两旁的视线,专注在自己的情绪中。周芷莹一看小伙伴这样做,也跟着有样学样。不一会儿,钟奕儿蹦起来,喊着“我找到感觉了!”,周芷莹也连忙跟着站起来。俩人一个在门里,一个在门外,演活了那场让无数成年观众哭得稀里哗啦的“父子相见不能相认”的戏码。
钟奕儿在《白蛇传》里几乎从头哭到尾,哭出了“教科书式的表演”。她会琢磨如何哭得恰到好处,这个孩子的理解是:“酝酿情绪时必须让眼泪留在眼眶里,不准流下来,演戏那一刹又必须要流下来……”一组镜头结束,工作人员给她递纸巾擦鼻涕,因为担心她把眼泪也擦了,不免叮嘱几句。听罢,小姑娘很敬业地回答:“一会儿,我再哭。”
他们演绎的是传统经典,里面有成人世界的精华。
潘礼平平时很少应酬。但“小戏骨”每个片子拍完,他都会请家长们吃饭,给每个孩子的家长敬酒,听他们说心里话。他总觉得孩子和家长都很不容易。
潘礼平和他的团队最初是如何选择小演员的?据说选择的方式很“简单”:节目组做的只是和小朋友“聊天”,了解这个孩子喜欢什么,想表达什么,再看孩子会什么技能。通过聊天,寻找孩子和角色相符合的性格和气质。
在主创们看来,“白娘子”陶奕希在生活当中也是端庄的女孩。
陶奕希7岁时就饰演了《奋囧》里女主角的童年角色,2016年年初,她放弃了一个去知名歌唱类综艺节目表演的机会,选择参加“小戏骨”海选比赛——当时,“小戏骨”并没有任何名气。陶妈妈说:“一群孩子演大人,肯定比在一群成年人里演小孩的难度大。” 陶妈妈和陶奕希都希望能真正学点本事。
几年前初涉影视圈时,陶奕希每次出去表演回到家,外公总黑着脸不理她们母女。随着陶奕希表现越来越出色,外公也慢慢接受了这个事实。他对外孙女说:“既然你这么喜欢跳舞和演戏,那就把唱歌也学起来吧。”说完这话不久,外公就脑溢血离世了。陶妈妈一直觉得很遗憾,她想,如果父亲能看到外孙女在《白蛇传》里又演又唱,一定非常开心,因为他们这代人特别喜欢这部经典剧。
除了拍戏,陶奕希要坚持练舞,每天至少跳八小时,文化课也不能落下。为了演出和排练,母女俩一年有大半时间在全国各地跑,偶尔回一趟家就是参加补习和考试。“这两年我跟在她身边,都觉得太辛苦了,我反复问她:‘你真的喜欢吗?你不是特别喜欢的话,我们赶紧放弃。’”陶妈妈说,反倒是女儿常常安慰她:“妈妈,我不累,我喜欢,你要支持我。”
《白毛女》中扮演喜儿的陶冰蓝,她的母亲也有类似的心酸感受。自从陶冰蓝多了一个妹妹,母亲就分身乏术,不能经常去剧组照顾大女儿。每每想到这个11岁的孩子要长时间离开父母独立生活,母亲就很内疚。
平时看起来成熟大气的陶冰蓝被导演问道:“会不会吃妹妹的醋?”她马上下意识地抱紧妈妈,噘嘴不承认——“没有!才没有!”说着说着,不争气的泪水却流下来,她伸手推开镜头,把头深深埋在妈妈怀里。
但大多数时候,这些“小戏骨”是坚强的。钟奕儿在演“雷峰塔锤门寻母”时,小拳头锤门太用力受了伤,手指还被门夹破出血,一旁的妈妈心疼到流泪,钟奕儿倒像没事人儿一样赶紧跑过来抱住妈妈,给她安慰。年轻的妈妈忍不住用纸巾擤着鼻涕感慨:“一路走来真心不容易,但我们在‘小戏骨’学到了太多,也成长了不少,从稚嫩的‘小屁孩’到对角色有自己见解的小大人。”她对女儿的期望是,“不忘喜欢表演的初心,做自己喜欢的事”。
《白蛇传》中还有一位“小戏骨”值得关注——“许仕林”配唱李正康。这个来自湘西古丈岩头寨镇的11岁小男孩,非常内向拘谨,起初放不开自己去演绎《雷峰塔塔前声声唤》这个唱段。可当他得知自己一直患病在床的母亲确诊为癌症,再次面对麦克风时,他唱出了那段感情丰沛、催人泪下的“娘啊娘啊在此受灾星……”虽然未曾在剧中露脸,他还是凭着有穿透力的歌声以及坚强与孝顺,让许多观众记住了李正康的名字。
潘礼平看到一个个孩子在“小戏骨”中的变化,说:“‘小戏骨’们表面上看是一群稚嫩的孩子,但他们所演绎的都是传统经典,里面有成人世界的精华。这让他们变得内心更强大。”
拍戏是“工作”,也是玩,或者说是参加一次集体夏令营。
内心再强大,他们的骨子里仍是孩童,就像钟奕儿听说有小粉丝想要她的签名,第一反应是,“肉包子里的粉丝还蛮好吃的,我就是这个包子,我希望粉丝多一点”,说完她噗嗤一声笑了。但她还是很认真地给“粉丝”签名,边一笔一划地写边说:“我不会写大牌明星的连笔字。”她写了好几行祝福,画上可爱的笑脸和心。
像钟奕儿这样的“小戏骨”,在拍摄时偶尔调皮,也是正常事件。比如一场白娘子寻找许仙的戏,白娘子要大喊“官人”,可饰演小青的女孩,也忍不住学着一起喊。两人你一句我一句,越喊越开心,喊得停不下来。在这些萌娃看来,拍戏是“工作”,也是在玩,或者说,是一次集体夏令营。夏令营里有他们的父母,还有剧组请来的驻组老师,而他们拍戏之余也不能忘记写作业。
事实上,在欧美国家,戏剧教育早就被纳入幼儿园至高中的教育体系中。我国港台在戏剧教育方面也紧跟国际前沿。台湾在1971年就在小学课程里设置了“儿童戏剧班”,戏剧更是香港中小学生的必修科目。
“小戏骨”播出后,收获的并不全是赞誉。有人认为,让孩子出演与年龄不相符的角色,是过度“成人化”表现。但也有人认为,“小戏骨”之所以可爱,正是在于他们“演大戏”时,仍完整地保留了自己的一份“真”,以孩童应有的心理、心智、思维方式,出现在屏幕之上。
当“小戏骨”们面对“成人化”的质疑时,另一类人群也备受关注——“巨婴”。2016年,成年人的幼稚风愈演愈烈,他们自称“本宝宝”,动不动就“么么哒”,整日沉溺于电玩、动漫中,乐此不疲……幼稚的“巨婴”和成熟的“小戏骨”形成对比,与其说是童年的消逝,不如说是成年的消逝与童年的转型。
当一种新型的童年已经到来时,作为成年人的我们是否做好准备?或许,我们该谦卑地说一声:“小朋友们,还请多多指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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