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59年出生的肖全,从八十年代中期开始拍摄他的朋友们,八九十年代文化圈的所有重要人物都成了他镜头下的“我们这一代”。他用镜头记录下了那一代人创造力最蓬勃的时期,如今回看,或许那真的是一段最好的时光。
“如果你给一个人拍照片
一定是这个人一生最好的照片。”
成都东城根街过街楼119号,那是肖全八十年代的家。现在,东城根街已经找不到一点当年的影子了。肖全最近在整理拍摄于上八十年代的成都影像,九眼桥、合江亭一带都是矮的瓦屋,旁边是河流和桥,“杜甫在成都的时候也差不多就是那个样子吧”,看着这些照片,他很庆幸自己当初没有偷懒,过去已经永远无法重现,而这不过是三十多年的时间,但这就是中国。
肖全在八十年代中期回到成都,在四川广播电视大学找了一份摄像员的工作。在成都,他认识了那帮诗人朋友,从一道门就打开了很多道门,通过钟鸣、柏桦认识翟永明、何多苓、张晓刚,通过何训田认识朱哲琴,由三毛再到杨丽萍……八九十年代文化圈的所有重要人物就都成了他镜头下的“我们这一代”。
关于他如何开始那个宏大的“我们这一代”的选题,肖全能想起来的由头是登在《象罔》杂志上的美国作家庞德的照片,他觉得要为身边朋友拍这样的照片。有一次,作曲家何训田要去参加香港的青年作曲大赛,节目单上要印他本人的肖像,他没有合适的照片,又不想去照相馆拍那正襟危坐的证件照,于是就让肖全帮一个忙,那时候,肖全就是一个“会拍照的”,有一台那个年代稀罕的,180元的海鸥相机,来自父亲两个月的工资。
肖全为朋友们拍照获得的肯定越来越多,他还记得有一次走在昏黄的路灯下,柏桦对他说:“肖全,你千万不要轻易给人拍照片,如果你给一个人拍照片一定是这个人一生最好的照片。”何多苓看着他的照片会对他说:“小子,你这样拍下去了不得哦。”肖全没有想过一直拍下去会怎样,只是觉得自己喜欢就应该拍下去。那时候,像他的朋友一样,肖全爱好文艺,他与张枣一边骑自行车一边背《哈姆雷特》里面的台词。张枣已经在2010年去世了,48岁,他的那首《镜中》曾广为流传:只要想起一生中后悔的事/梅花便落了下来……
“那些花儿已经走远了。”
1987年,《星星诗刊》在成都评选“中国十佳诗人”,顾城与谢烨来到成都,在花园宾馆,肖全给顾城夫妇拍了那张临窗的照片,顾城面对镜头很放松,肖全说,他很喜欢被拍,头上戴着一个美国老太太送给他的绒线帽,像孩子一般高兴。在成都期间,肖全跟着翟永明等人陪着外地来的诗人逛望江公园,顾城也是一副兴致勃勃的样子。肖全觉得他亲切、柔和,直到有天晚上在新声剧场,有狂热的粉丝将一众诗人堵在化妆间,顾城不喜欢这样的一种关注,他发怒了。肖全后来收到顾城寄来的诗集《黑眼睛》,上面写着:“那些花儿已经走远了。”
长发的易知难坐在钢琴边的那张照片几乎成了关于那一代美好的符号。在拍照前,易知难与肖全他们已经认识很久,“我们都叫她知难,何多苓他们都画过她”。她是省歌舞团的歌唱演员,是当时成都文艺圈中非常出众的人物,长头发,穿着牛仔服,骑车走在路上,美得路人都要停下来看。拍照那天是“五一”,肖全特意跟她去科甲巷买衣服,最后挑中那套白色圆点的裙子,五十块。拍照时,大家都没说话,易知难点了支烟,想起她的那些难处,丈夫在北京舞蹈学院进修,她得拍电视剧赚钱养家,眼泪就在眼眶里打转,然后便有了那张著名的照片。
如果八十年代还有什么令人印象深刻的地方,那就是贫穷吧。整个八十年代,肖全用的都是保定生产的乐凯胶卷,“用不起柯达,我用自己的那点工资买所有器材和胶卷,已经很吃力了。当时拍照没人给我钱的”。后来,杨丽萍找肖全拍照的时候,他已经辞去了四川广播电视大学的工作。他花了差不多两个小时的时间解释自己的状况,“我不好意思直说,现在没有收入了,我得靠拍照养活自己了”。拍完后,杨丽萍给他包了一个红包,里面有一千块钱。后来她跟朋友讲肖全是个单纯的人,是一直可以拍到她老去的摄影师。
整个八十年代,
中国的所有画家都不会想到
自己的画能够卖那么多钱。
整个八十年代,肖全主要在成都拍照,那时候没有那么多钱,去哪里都要介绍信,还要用全国粮票。一直到九十年代初,肖全才开始将拍摄对象扩展到全国,那是因为策展人吕澎帮他搞到了一笔“赞助”——一千块,这笔钱他走了七个城市花了三个月都没花完,除了离开成都时,前妻给他买了卧铺票,剩下的旅程他都坐硬座,在各种朋友家蹭住蹭吃。肖全说,对摄影师来说,穷应该是一种常态,卡帕不时得靠赌钱的运气来改善生活,马可·吕布到今天还在卖照片。穷的范围或许还可以扩展到整个文化圈,在整个八十年代,中国的所有画家都不会想到自己的画能够卖那么多钱,顾城和他的诗人朋友们在北京研究的重要问题是:吃什么样的食物最省钱。当初大家都是因为真的热爱才去画画、写诗、拍照。
从八十年代走过来的那代人也与现在活跃的这批年轻人很不同,肖全说:“我们总是会想一些宏大的话题,比如‘我们这一代人’,城市的发展,中国社会的前途。”说这些话的时候,电话那头的肖全几乎有些自嘲。但是,那样的热血在那样一代人身上的确存在过,只不过在今天看来,宏大和沉重都会让人觉得别扭,大家都需要一种更轻巧的姿态。
2013年7月9日晚,才从西班牙回国的肖全在五台山,电话那头山风阵阵。肖全说,他刚刚给一个即将满100岁的老师父拍照,赤着脚被地上的木刺扎了脚,但是顾不上,要在拥挤的人群中找到一个有利位置抓拍下最好的瞬间,三十多年来,如果还有什么一直都没有变,那就是每一次拍摄依然都如履薄冰。
书摘:
什么叫朋友?朋友就是相互帮助,如果你对他的工作出不了什么力,那就不要去花他的时间。
我相信,一个人要变,变成什么样,在相当程度上,是要看这个人腰杆上有多少钱。也就是财大就气粗。当初的吕澎可不是这样。当然,吕澎对我来说,无论如何是要记住他一辈子的,是他把我“拖下水”,开始了我几年来的飘泊生涯。用他的话说,“在有效的运动中不断寻找机会”,才有了我的今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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