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同款运动鞋、运动服,最爱吃的奶糖都是冠生园的大白兔奶糖,家里有相同的电视机,连电视机的套子都是一样的——红红的丝绒上绣着一对啃竹子的大熊猫……物资匮乏的年代,造就了我们的集体记忆,于是,那些年我们一起用过的物件,这便是国货复兴的群众基础。
同样一双飞跃运动鞋,在九十年代,穿着它碰上耐克时,瞬间可以无地自容,但是现在,耐克满天飞,穿双飞跃反而是时尚文艺范儿。时间能改变一切,包括我们对于国货的认知,那些笨重、耐用、款式单一的老物件背后,是一个时代的尾声,因为一去不复返而显得格外美好。
《文汇报》上号召“用服装美化人民生活”,要求干部带头讲究穿着。“工艺”牌女衬衫是上海品质的代表。
对于八十年代国货的美好记忆都是跟物资匮乏有关的:小朋友吃了“大白兔”奶糖,剩下的糖纸要一张一张捋平叠好,那是可以跟小伙伴炫耀的资本。瓷瓶装的“凤凰”珍珠霜是奢侈品,一般人都只买三毛钱一袋零拷的“孔凤春”白玉霜。一台“蝴蝶”缝纫机要150元,而一个普通工人的月工资不过三四十元,作为著名的“三转一响”( 三转一响又称四大件,是当时每个家庭希望拥有的四件家庭物品,在七八十年代,具体指手表、自行车、缝纫机和收音机)中的“一转”,缝纫机被认为是可以传子孙的。结婚时,如果能够拿到批条,买一台上海电视机一厂出品的“金星”彩电,那真是特别有面子的事情,那时候百货公司还没有送货服务,请几个亲友抬回家可以收获一路艳羡的眼神。
计划经济的平均主义造成了许多共同的回忆。人人都有一双“回力鞋”,家家都有一辆“永久”自行车,还有一条印花的国民床单,国营xx床单厂的红印标记洗了十多年,依然还在。在消费主义入侵的前期,大家都还信奉“缝缝补补又三年”,每一件东西都用得小心翼翼。家中那台金贵的电视机,打雷的时候不能看,电压不稳定的时候也不能看,当然,停电的时候根本就没得看。小孩按电视开关的手势都要被父母纠正,怕不小心按坏。那时候,看到报纸上讲,中国留学生可以在国外的街上捡到电视机,那是中国人难以想象的:得多有钱才可以扔掉一部电视机?
在八十年代,穿了三十年军绿普蓝的中国人对于时装的认识是零,缝纫裁剪书后来成了时尚启蒙读物。1984年,上海市妇联主任在《文汇报》上号召“用服装美化人民生活”,要求干部带头讲究穿着。上海是中国最时髦的城市,上海服装公司所有上柜服装都经过三层质检,当时“工艺”牌女衬衫是上海品质的代表。外地人到上海一定会去“第一百货”转一转,顺便带回一打“牛头”皮鞋——都是帮亲朋好友带的,狭窄的走道、拥挤的人群——这里是八十年代中国最大的百货商店。后来,在长三角大中城市都有一个叫做“第一百货”的商店,因为那就是八十年代时尚生活的代表。
1987年在广东举办第六届全运会时,全国所有参赛运动员的服装都由梅花牌运动服赞助,那时候拿出一百多万元赞助是个大手笔。同一年,金鸡奖影后潘虹成了“霞飞”牌化妆品的形象代言人,那是中国化妆品第一次用明星代言。广告在电视上播放的那一年,潘虹离婚。观众看着广告中那个漂亮女明星,不时议论着她跟那个导演丈夫离婚了,是那个时代鲜有的明星八卦。
在九十年代,国产货是一个贬义词。
谁都不会想到我们有一天会像喝橘子水一样喝可乐,但那一天确实很快就到来了。一种叫做“金丝猴”的奶糖迅速取代“大白兔”奶糖,它是方的,包糖的塑料纸带着锯齿形的封口。浙江产的廉价塑料圆珠笔迅速取代英雄钢笔;而梅花牌运动服太土了,大家都以穿上“佐丹奴”为荣了,而“耐克”是最早校园“富二代”的奢侈装扮。“红灯牌”收音机已经坏很久了,而那口“三五牌”座钟也实在跟新装修的两室一厅不匹配。“向阳牌”气压热水瓶上虽然洋气地印着蒙德里安的《构图第十号》,但还是显得笨重不实用。“蜂花”檀香皂几乎只能攻占工厂劳保用品市场,常年囤在家里没人用,大家都用“力士”香皂,包装上是一个露着香肩的女人在洗澡。
城市越来越大,骑车越来越不方便,随着城市公交的发展,中国正在告别“自行车王国”,“永久”已经卖不动了,“永久”厂里的工人们回忆最辉煌的时候,用工作证能买到紧俏的火车票和肉,只是因为这个工厂生产“永久”自行车。九十年代是一个国货迅速衰落的年代,也是一个中外合资企业的时代。漂亮妈妈敲一下杯子,跳出“tang果珍”的字样,这种美国品牌的橘子粉代表了一种更为有营养和科学的生活——“能补维生素C”,那是最早注意到优育的母亲的口头禅。这种流行于美国六十年代的饮料冲泡剂在第三世界国家总是很好卖,因为便宜,也因为口感容易被接受。
在一片萧条之中,也有几个异类。上海家化的“美加净”品牌在1989年租赁给了美国庄臣,结果销售额连番下降,1994年,上海家化斥巨资收回了美加净品牌。又用了十多年时间,“美加净”才重新拥有3亿的市场销售额。“美加净”珍珠银耳霜是化妆品论坛上被提及最多的国货之一,“美加白加净就是美加净”这句广告词深入人心。
新千年的新国货一定要高端大气。
三十多年过去了,现在中国人的家庭连针线包都没有了,更不要说缝纫机了,它已经成为一种专业爱好者的工具,比如喜欢拼布的森女系手工爱好者,但他们都用美国的“胜家”。“蝴蝶”缝纫机并未消亡,它与“蜜蜂”等商标于2000年被上工股份收购,交给了进出口公司,开始销往非洲市场,“蝴蝶”缝纫机依然是世界上销量最好的两款缝纫机械之一。
“永久”自行车的探索之路一直没停,从GPS定位自行车到燃气自行车,再到“永久C”,推出“轻客”概念,并且明确不做中国的“捷安特”,那意味着“永久C”的目标客户是“凹造型”的,追求个人风格的,愿意花千元以上买一辆自行车的。
“飞跃”球鞋在九十年代之后就已经沦落到在劳保用品店和三线城市的小商品市场出现了,跟一堆解放鞋混在一起卖。但是,法国人看中了飞跃的款式,用五千年文明和功夫来包装,连奥兰多·布鲁姆都穿着亮相街拍,“飞跃”迅速跃升为一种怀旧时尚,售价50欧元。飞跃的国际商标归法国人所有,法国人担心中国的仿冒品会影响品牌形象,所以无意拓展中国市场。追逐潮流的中国年轻人又重回劳保用品店去搜罗飞跃鞋,淘宝上贩卖各种仿版飞跃,大家交流着防伪的经验:“橡胶闻起来不臭的才是真货”。
“双妹”是新国货的代表——要高端大气,外观设计请来蒋介石的孙子蒋友柏,如今“玉容霜”已经卖到1080元,一些化妆品论坛上的成分控会告诉你,人家用的原料是深海之谜(LA MER)这个级别的。“双妹”的上海旗舰店开在和平饭店的一楼,与香港广生行在铜锣湾街边小店卖的“双妹”完全是两码事,跟上海家化八十年代的特色产品“六神”花露水、“蜂花”洗发精也是不同层级的商品。被有毒化学品吓怕的消费者开始关注国药老字号,云南白药、同仁堂等品牌是信心的保障。皇后牌片仔癀珍珠膏因为乙羽信子(电视剧《阿信》的阿信扮演者)的使用而出了名,中国消费者口口相传的说法就是——日本游客过来都要去药店买的。在中国消费者心目中,被国外认可的传统品牌则具有双重的保险,于是“佰草集”的营销文案上总是强调它是放在法国的丝芙兰售卖的。可见,中国人不再单纯迷信国外品牌,因为已经不再稀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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