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一个城市,如果只有一天或半天的时间,首选景点就是当地博物馆或美术馆。不用说,逛博物馆是取巧的办法。比如巴黎有个中世纪博物馆,法国各地要拆迁的老教堂里的祭坛、石雕、彩色玻璃、细木工活,都移到这里展出。举步之间,消消停停逛遍了整个法国的中世纪。
博物馆是文明的陵墓。这个比喻有几层意思。第一,博物馆里展出的东西,多是前朝旧物,时间隔了一层。第二,博物馆里的藏品,都是从它原来所处空间里移出来的,空间上既是了断,又是浓缩。这被封的时间和被缩之地,无疑使博物馆有了超越此世此地的魔力,成为当代神龛,或者还原它在希腊语里的本意:缪斯们在此升座。而我们去看博物馆或美术馆,也等于和这个文明攀了点亲。
排一排我爱的欧洲博物馆吧。
伦敦的国家画廊、泰特现代美术馆,无疑是支撑起英国作为艺术旅游大国场面的门脸。它们的特点是学术水平高,挑选的都是代表画家的经典作品。国家画廊所藏文艺复兴时期早期和盛期意大利和尼德兰绘画、巴洛克以及英国风景画都极精。清明澄澈的弗兰切斯卡、乌切罗和波提切利,雍容妩媚的贝里尼、达·芬奇和提香,坚定冷静的荷尔拜因和凡·艾克,波澜壮阔的委罗内塞和鲁本斯,基本就是一部提纲挈领的西洋美术简史。
泰晤士河南岸的泰特现代美术馆代表了伦敦对现代艺术的鉴赏力,绘画、雕塑、装置、影像并重,网罗了20世纪至今主要的艺术流派,呈现了现当代艺术怎样在不同层面上殊途同归地演进。与其说泰特现代美术馆是教材,不如说它现在越来越像一本新锐艺术学术期刊。除了不停通过展览体现最新研究成果,隔几年还要伤筋动骨地改换美术馆的内部建构。
智识的思考、诉诸感官的呈现与亲和力满满的传播结合得这么好,真的是英国人的天分所在。看英国的美术馆,观众会被水平极高的展品说明宠坏。寥寥几行字,却能简练而平易地讲清楚作品的看点、时代背景以及艺术家创作时的动机,甚至还有作品细部见微知著的分析。到了欧洲大陆,才知道很多一流美术馆,大部分作品也不过给你列一个画家名字生卒年月和作品名字而已。
但伦敦的国家画廊和泰特现代美术馆,在我心里仅排并列第三。
美术毕竟是视觉的东西。文本功夫做得再好,在那极其崇高壮美的文明本尊面前,也都立即成为可有可无之物。柏林的佩加蒙博物馆就是这样的地方。从小亚细亚和两河流域发掘出的一块块残片,清理、登记、制图,重构成两千多年前的古希腊佩加蒙祭坛、古巴比伦王国伊什塔尔城门和古罗马米利都市场大门。这样宏大的尺度,以及考古和重建完成的精度,让人受到来自古代文明和现代博物专业的双重冲击。
佩加蒙博物馆在我最心仪的美术馆里可以排第二。
希腊克里特岛的伊拉克利翁博物馆,藏有克诺索斯迷宫出土的文物。克诺索斯迷宫是希腊神话的源头之一,1887年被发现,直到1900年,发掘工作才在英国考古学家阿瑟·伊文斯的主持下开始。考古证实,米诺斯文明始于公元前2600多年前,这将欧洲文明的起源提早了整整一千年,重写了世界文明史。
四千年前建造的米诺陶的克诺索斯王宫,完全不需要借助想象和历史知识来理解它的恢宏。那厚重的石料、粗大的柱身、完善的工程,完全是神话现身说法。宫中有储藏室,铺大理石地板,两米多高的巨瓮装着粮食、橄榄油和酒。引水、排水系统十分讲究,陶制下水管道和现代下水设施非常接近,部件精巧,体现了非常高的工艺水平。
在遗址上看到用来装饰宫室墙壁的巨幅绘画是复制品,要看原来的壁画,得到伊拉克利翁博物馆。这些几千年前的湿壁画,很喜欢用对比色,颜色依然鲜艳。
从伊拉克利翁博物馆的藏品来看,神话中的许多元素就是三千年前的现实。所谓“神话”,大概就是当时的八卦小报、色情文学和偶像剧。早先的宙斯、赫拉、米诺斯就是巨人而不是神。他们的权力欲、情欲、爱恨、恐惧、谋略都和其体形一样巨大,不受限制,更无内心道德制约,汹涌喷薄而出,让中世纪以后的人们惊惧震动也羡慕向往。
世间再无第二个希腊,在这里能触摸到神话和现实的边界,所以它是我心里的第一。
游博物馆或美术馆和一般旅游所区别的是深度和见识,然而也有各方面的成本不同。五日十国的跟团旅游里自然塞不下悠然从容在博物馆里蹓跶发呆的一个下午。要好好看博物馆,最好选择自由行,或者由当地识途老马带领的“私人定制”行程,甚至更奢侈的小住。是否愿意把宝贵的假期用在这些不是刀刃的地方,就看个人选择了。
逛博物馆当然需要体力,但是我并不建议一看就是几个小时。最好先看看官网,了解重要藏品,选好一定要看的几样,特展或展馆,不要把脑子都装满,那样就类似“填鸭”,效果不会好。中途还可以去博物馆的餐厅喝杯茶休息一下。查官网的时候,不要忘记看看有没有伴随特展的讲座。这种讲座基本是预约制,免费或价格低廉,就有机会和策展方、艺术家或文博人员现场交流。
说起来,还是“逛吃逛吃”的行程比较轻松。给美食拍照,自己摆几个造型,也是到此一游,可以上传朋友圈晒经历了。希望把自己放空的人还是不要选择博物馆游的好。因为去博物馆是让你更充实的游学体验,它需要一种积极汲取、勤于思索的心态。
行万里路,如读万卷书。对于我来说,逛博物馆往往能看到不同版本、不同角度的事实,正可以和以往见识对照比较,此中其乐无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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