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演凯文·斯贝西,导演大卫·芬奇,这样的组合通常意味着一部冲击奥斯卡的影片诞生了,但《纸牌屋》只是一部电视剧,即便在大量顶级电影导演纷纷涉足电视剧领域的现状下,《纸牌屋》的出现还是令人惊异。它不在公共电视台上播放,也不现身HBO或者Show Time这样的有线电视网,它只在网络上播放,并且它还改变了美国人收看剧集的习惯,不用在每周的一个固定时间守候自己心仪的剧集,只要观众愿意,可以在网络上一次性看完第一季的全部13集。对于美剧产业和观众而言,这都是一个意义重大的历史时刻。
《纸牌屋》是不是一部完美的电视剧?至少美国主流媒体的意见很不统一,《纽约邮报》的意见就认为,从剧本质量而言,《纸牌屋》比不上AMC和HBO正在播放的几部热门剧。对于海外观众而言,不熟悉美国政治制度的人很难从中获得观看的乐趣,就拿公共电视台播出的作品对比,《白宫群英》也是政治剧,但它浅显易懂,观众可以从每集的故事中了解到美国的三权分立如何运作,如总统幕僚各自的职责、高院大法官的提名程序,还可以看到一个政客要想进入国会需要具备怎样的条件,白宫的新闻发言人在帮总统拟定发言稿时需要遵守哪些规则,这些政治科普式的内容对观众进入故事的语境有很大帮助,但在《纸牌屋》中它们并不存在,它只是专心地聚焦政治黑暗面。《纽约邮报》甚至还搬出了律政轻喜剧《波士顿法律》,它也在构建故事冲突的同时为观众进行了一次普法教育,看完剧集的观众基本上可以熟练掌握起诉、上诉的全过程,知道地方法院、巡回法庭、最高法院各自的功能,各州对死刑的不同态度以及原因,如果观众实在对司法程序一无所知,至少还可以明白哪些案件需要陪审团参与,哪些可以由法官一锤定音。
类似的媒体意见都试图在说明一个事实,《纸牌屋》的诞生过程和播出方式远远比剧集本身更值得细究。
一部电视剧能否获得电视台预定,能否长寿,这个创意和博弈并存的过程就像一局漫长的赌局,结果取决于底牌。
《纸牌屋》的牌面无疑就是凯文·斯贝西和大卫·芬奇,前者拿过奥斯卡,后者无限接近过奥斯卡。这个牌面固然不差,但其他剧集也各自握有漂亮的手牌,《大西洋帝国》有马汀·斯科塞斯坐镇,《傲骨贤妻》有雷德利·斯科特从旁协助,《纸牌屋》并不占有优势,更何况漂亮的手牌不一定能保证最后的胜利,有斯皮尔伯格压阵的大制作《史前新纪元》就遭遇了被腰斩的命运。一部电视剧能否获得电视台预定,能否长寿,这个创意和博弈并存的过程就像一局漫长的赌局,结果取决于底牌。
从故事而言,《纸牌屋》改编自BBC拍于1990年的一部同名电视剧,在老版中,故事描写一个文雅却疯狂的保守党首席党鞭如何在议会中奋力厮杀,最终成为英国首相。《经济学人》注意到了这一点,它提出的疑问是,要把英剧中的人物改头换面放到美国的政治生态中注定困难重重。即便是最有权势的美国党鞭、议长甚至总统,也不可能像英国议会体系中多数党领袖那样,拥有近乎专治的绝对权力。既然改编工作如此繁琐,出品方Netflix为什么要选择这样一个剧本作为自己的重头作品?
Netflix这样的公司以前在中国绝迹,以后也不会再出现,中国观众拥有盗版,拥有BT种子和网盘在内的各种在线影视资源,一个在线租赁DVD的公司根本不可能在13亿人中找到它的目标受众。但在北美,Netflix已经连续多年被评为最受欢迎网站,它的创立初衷很简单,为那些喜欢看电影但又懒得退还DVD的懒人提供一站式服务,用户在网上目录挑选自己喜欢的影碟,随后有专人递送DVD,你观赏完毕后,他们会上门回收。经过多年的发展,Netflix也拥有了在线视频服务,用户可以通过PC、iPad、手机等终端在Netflix的网站上通过流媒体观赏自己喜欢的剧集和电影。在北美的流媒体下载市场上,Netflix独占榜首,拥有33%的市场份额,最接近它的是另一个巨无霸亚马逊,但它只有1.8%的份额。流媒体固然开拓了Netflix的业务广度,更重要的是,它可以借此收集大量的用户数据,当2900万注册会员的数据汇聚到一起,他们对演员的喜好,对剧集的品味就成为一部剧开拍的最大理由。
在《纸牌屋》筹备初期,Netflix的首席执行官里德·哈斯廷斯说,他们通过数据分析才决定翻拍广受大众喜爱和评论家赞赏的《纸牌屋》,在决定制作班底时,他们在数据中发现喜欢老版《纸牌屋》的人大部分都是凯文·斯贝西的影迷,他们同时也喜欢大卫·芬奇导演的作品,董事会因此得出结论,毅然投资1亿美元邀请上述两人翻拍两季共26集的《纸牌屋》。在剧集推出后,Netflix的股价上升到每股190美元,市值突破106亿美元。
Netflix知道每个用户在观看视频时按下暂停键或停止观看或快进的数据,数据分析者就能很轻易分析出一部电影的笑点和尿点。
所有的数据背后隐藏的都是用户的行为模式和需求,如果说亚马逊在云计算和大数据的商业应用层面处于顶端,那么作为美国最大的视频点播服务商,Netflix至少在掌握用户观影习惯数据方面走在了所有公司的前面。各种看似不经意或偶然的用户行为在规模化之后都能成为一个数学模型中的一部分。Netflix的用户数据收集事无巨细到了夸张的地步,它知道每个用户在观看视频时按下暂停键或停止观看或快进的数据,如果大多数人在相近的时间段做出同样的行为,数据分析者就能很轻易分析出一部电影的笑点和尿点。
当然,无论电影或电视,在数据层面都是一个复杂的载体,同样一部《黑鹰坠落》,它的粉丝有可能是军事迷,有可能是动作片迷,或者还包括伊万·麦克格雷戈的影迷,大家喜欢它的理由各不相同。怎样在相同的表象中找出数据的潜在差异,这是Netflix一直在致力解决的问题,这要求它有更精确的用户行为算法,在数学的概念中,它被称之为SVD(奇异值分解)。在这种数学模型下,用户喜欢的不再是某部电影,而是拥有不同的喜好分支,你热爱动作片,而你的朋友喜欢汤姆·克鲁斯,这时刚好有一部叫《碟中谍》的电影,它是动作片,由汤姆·克鲁斯主演,你和你的朋友都喜欢,但原因不同,SVD的任务就是找出其中的不同。
SVD并没有得到太多数学家的认同,一致的看法是,它是一个很好的数学模型,但还太粗糙,不过,在Netflix的线上评价机制和庞大的用户量之下,作为重要的底牌,它还是为《纸牌屋》的诞生提供了强大的数据支持。就像Netflix的媒体负责人乔纳森·弗里德兰说的那样:“我们知道人们在Netflix上观看什么内容,而且根据人们的观看习惯,我们有能力去了解一部剧集的受众人群很可能会有多大,对此我们有高度的信心。”
在大数据的支撑下,Netflix有机会成为像HBO那样的收费电视频道,不同的是,它存在于网络上。
一次性地在网络上发布《纸牌屋》第一季的所有内容,这无疑是个巨大的冒险,它意味着Netflix把所有决定权都交到了观众手中。这当中隐藏的风险是,如果《纸牌屋》不受欢迎,Netflix无法像NBC或者其他公共电视台一样,果断腰斩剧集以弥补广告和收视损失,毕竟,它已经为此掏出了1亿美元。但风险和收益总是成正比,一旦成功,这家以租赁DVD起家的公司就摇身一变成了拥有播出平台的内容制造商,它将免去订阅有线电视服务的麻烦,彻底改变美国人看电视的方式。
大红大紫的美剧从来就不少,它们中有《生活大爆炸》这样的幸运儿,从开播之初就广受欢迎,也有《X档案》这样的长线玩家,在重播后才得以获得预定,从而走上艾美奖的领奖台,当然还有口碑爆棚但收视疲软的“两极神剧”《日落大道的60分钟》。Netflix自然不希望《纸牌屋》成为后者,只有原创内容受到认可,它才有机会成为下一个HBO。那么通过大数据演算出来的《纸牌屋》到底受不受观众待见?
《经济学人》的观点代表了一部分观众——它不完美,但还算好看。“它把合理的故事情节和对人性弱点的启示编织在了一起,而且凯文·斯贝西奉献了伟大的表演,他的每一个表情都是在向莎士比亚致敬。”另外,《经济学人》认为《纸牌屋》的出现让华盛顿非常高兴,这座城市一直觉得自己被美国人误读。政客们很乐于见到立法机关的苦差事被搬上荧幕,从没完没了的熬夜加班到微妙的计票过程。道具的准确运用也被人们广泛探讨和称赞:从国会门牌到来访人员的徽章全都丝丝入扣。
但Netflix要想成为下一个HBO还面临不少困难,互联网公司投资影视制作的例子并不少见,Hulu曾经投资过第四季的《幕后危机》,同样获得称赞,但它在和亚马逊以及YouTube的竞争中没有因此而获得加分。《大西洋月刊》也表示担忧:“如果《纸牌屋》的播出平台是电视,并且是一周一集,那它就没有话题性可言,仅仅是一部还不错的电视剧。” Netflix的转型成功与否还要留到第二季播出后才能看出端倪。
无论如何,《纸牌屋》预示着一种改变的可能,从内容的生产方式到传播渠道的改变,从而影响观众的收看习惯。中国有没有可能出现类似的改变?等到小米盒子解禁,等到每一部平板电视机真的能收到16:9的高清电视信号,我们再来讨论这个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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