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103岁的她仍坚持每天创作,毛笔在她手里就像一根魔杖,绘下浓淡不一的线条。
周六路过大阪站附近的阪急百货,看到9楼的画廊正在举办“篠田桃红展——人生是一根线”,展出抽象派艺术家篠田桃红90岁之后创作的约50幅抽象作品。购票进入展厅,里面已经有不少人,以衣着考究的年长女性为主。她们三三两两伫立在作品前,或凝视,或沉思。没有人说话,甚至连窃窃私语也没有,整个展厅安静得像一幅巨大的抽象画。
篠田桃红1913年出生于大连。当时大连属于满洲国,因此父亲为她取名为“满洲子”。她家祖上是岐阜县的大地主,祖父曾师从赖山阳家的三男,世代尊重儒学。她长到5岁,父亲便教她学习汉字与书道。满洲子出生于桃花开放的三月,于是父亲从《诗格》收录的咏春绝句“桃红李白蔷薇紫,问起春风总不知”中提取“桃红”二字,作为她学习书道时的雅号——“篠田桃红”由此诞生。
桃红自幼性格不太合群,即使上女子学校,也无法跟同学打成一片。当时的日本,虽然经历了明治维新,开始了工业革命,但人们仍然遵循传统——在外是西装与礼帽,回家则依旧是榻榻米与和服。女孩子接受义务教育,目的是为未来家庭培养可以忍辱负重的贤妻良母。桃红认为自己不适合做贤妻良母,也不想为了家庭、社会扼杀自己,就想任性地活着。为此,她决定终身不嫁,做一名独身主义者。她母亲说:“如果你想从此一个人生活一辈子,那也很好啊。”桃红的母亲15岁便结婚生子,是旧式女子,对于女儿的任性却十分包容。
母亲也是桃红审美意识的启蒙导师。有教养的良家女子,美而内敛,艳丽的色彩总是隐藏在灰色或茶色朴素外套的里层深处。三四岁时的桃红,正好与母亲和服衣袖一样高,从母亲的和服衣袖,桃红首次发现色彩之美:天空的颜色、草木的颜色、鲜花的颜色,四季的色彩都被收拢在母亲的衣袖里。“最早唤醒我的色彩感觉的,是母亲的衣袖。”桃红说。
23岁时,桃红开始独立生活。她租了一个带院子、有六间房的大宅门,创办书道教室,并在25岁那年在东京的鸠居堂举办第一次个展。与传统格格不入的书法,令她饱受恶评:虽然才气焕发,但就像无根的草。桃红对此不以为然,认为“才气焕发者,无根才是理所当然。有根,又如何能焕发出才气呢?”她认为“根”是一种规矩、一种局限。她不要遵循规矩,也不想受局限。她不在乎“根”——这种思维方式,是桃红突破书道家身份,最终成为抽象派美术家的起点。
书道或书法,虽然可以兴之所至、放任潇洒,但仍在文字的约束之内。例如写一个“川”字,无论千变万化,都在三根线的约束之内。而桃红连这样的约束也不想要。她的“川”是冥冥之中的某种指引,是无常之间的各种骤变。脱离字体对于书道的局限,“川”可以是一根线,也可以是千万根线。三根线,是一个具体的“川”字,而一根线是“川”,千万根线也是“川”——那是“川”的抽象,是“川”的另一次元。桃红的毛笔从纸张划过,笔下已经不是一幅幅字,而是一张张画。这种脱离书道轨迹的水墨抽象画,便是被称为前卫书道的“墨象”。
1956年,43岁的桃红只身前往纽约。她的水墨抽象画所蕴含的东方美感,震撼了西方画坛,收藏家纷纷收购她的作品,个展邀请也接连不断。原本打算在美国停留两个月的桃红,最后不得不将签证延长到两年。而桃红最终离开纽约,是因为干燥的气候不适合她的水墨。对桃红而言,她的墨是有生命、有呼吸的,它们需要滋润的空气,才能展现最美的浓与淡。
在东京青山的住处,在富士山的山中湖别墅,桃红找到了最适合她与她的水墨的清新而饱满的空气。尤其是山中湖的别墅,桃红每年都要去住上几个月。103岁的桃红至今每天创作,长而大的毛笔握在手里,就像握住一根魔杖;魔杖在画纸上绘下深浅不一的线条,完成浓与淡的邂逅。或交叉或平行、浓淡不一的线条,就像人生的相遇与离别。而窗外就是富士山——永远独立于世的一座山。富士山顶终年积雪,云缠雾绕。那些逝去的人,就居住在富士山的云端吧,桃红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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