素颜而来的袁泉就像是在给“干净的邻家女孩”定义。只是邻家女孩并不忧郁。今天，她对大众媒体给与她的此类标签一一否定，谈起节目采访中的数次落泪，她的解释是——“人生没有那么悲伤。有些泪是因为幸福。

她在台上，浅笑盈盈，安排着自己的婚姻、幸福、未来，柔弱的五官逐渐幻化出坚定的表情，那一刻，袁泉演出了她心目中的白蛇。

台下，秦海璐眼中的袁泉并不是一个缺乏安全感的人。“她现在特别清楚自己走什么样的路，走得很清晰很踏实。”助理刘蓉眼中的袁泉也不柔弱。“前段时间，她家里出了点事，我本想安慰她，结果她反过来安慰我。”于是，这样的袁泉才会在舞台上为“白蛇”说出一句属于自己的台词——“既身为人，我一力承担”。

袁泉有时说着话就走神了，在人多的场子，她可能前半场一直说话，然后瞬间“完全放空”停顿了，又不经意再聊。对这样的“冷场”，她不在乎。她说她对别人是否真正懂得她，了解她并没有非常在意。对她而言，话剧舞台跟观众的那段距离，“真是刚刚好，无论是心理上还是形式上。”

“既身为人，我一力承担。”

舞台上，白蛇和青蛇，袅娜出场。白蛇说她的梦想是要做“那一户户炊烟升起的人家，一扇扇亮着灯的窗户里面，坐着的那个良家妇女！”可这注定是个悲剧。 “她太把自己当人了，最后才不得已清醒，人跟妖，注定不能在一起。”饰演青蛇的秦海璐觉得，观众大多会同情白蛇。

“同情？这应该不是白蛇的意愿。”袁泉的纠结在于，她不想把白蛇演成悲剧，她想要打破故事框架赋予角色的被动性。“白蛇没那么悲情，”在她心里，“妖精降到人间，跟小孩一样，去学怎么做人。相比青蛇的怀疑，白蛇是坚定的，她就是要当一个人。她慢慢感受到人性不堪，却坦然接受。她全心全意想做人，最后失败，也放下了。这就是自我成全。”袁泉欣赏白蛇“第一个吃螃蟹”，“凡是获得，都有代价。她也体会到了许仙的体贴。她还怀孕了，别说对妖精，对人来说，都是最应该尝试的经历。”当许仙发现自己所爱之人原来是“蛇”，他无法接受。白蛇心底寒透，仍坚定吼出，“我愿意！既身为人，我一力承担。”

承担——她用这个词诠释白蛇。排练场上，她搬张凳子就跟田沁鑫聊，聊不通就瞎聊，最后台词加了那句“既身为人，我一力承担。”但演了几场下来，她还是没找到感觉。白蛇的理想都总被周遭人一语点破。李碧华原著中最经典的一句是青蛇说的，“天生是装作什么都懂”。其实白蛇对人，只是照猫画虎的懂。说到这里，她无奈地用手指往前一点，大眼圆睁，“你白蛇，就是个悲剧！”

她想让白蛇和当代人发生共鸣，但她发现这很难。戏里戏外，白素贞是典型的“高大全”：端庄、大方、贤惠、美丽。“良家妇女有那么好当吗？”她琢磨：“不是每一个人都有资格去当良家妇女，她需要具备的条件太多了。要有一段很美好的爱情为前提，还要有独立的世界观，符合社会上的价值判断，才能让一个家庭平衡。”

袁泉不喜欢说自己像任何一个角色，但实际上，她对角色有明显的自我代入感，与此同时，用她“浅薄的人生经历去提炼角色”。对白蛇懂得承担的解读，便来自她的自我观照。刚开始接到青蛇的戏，所有人都劝她该演青蛇，但她总觉得之前很多作品对白蛇的演绎太粗浅，她不甘心，想挑战。夏雨劝她：好吧，既然你不听我们的，就要用好心态去面对。袁泉说她不担心这些，觉得进了这个圈子，必然要承担“被八卦杂志乱写”。

至于白蛇的“良家妇女梦”，袁泉至今还“会有彷徨的时候”。但是她觉得她的方向在那儿。”她侧着头，闭上双目，回想童年最幸福的画面，“坐在父亲自行车后面，靠着他的背睡觉，从起步到终点没有丝毫晃动。这就是男人的责任感。”

“不悲苦，即堕落。”

2007年5月，袁泉曾入选“中国话剧百年名人堂”，是其中最年轻的一个。主持人一个个颁奖，从欧阳予倩、老舍、焦菊隐、曹禺开始。她在台下越听越惶恐。她清楚自己站在名人堂里的原因：“我是一个符号，代表年轻这一拨，代表希望。”

继承了父亲矜持、保守的基因，袁泉不习惯别人的表扬。别人夸她，她还会老想着自己的问题。这次在澳门演《青蛇》，所有人都觉得有进步，但她的自我评价是“一塌糊涂”。因为自上一次话剧《青蛇》演出已有两三个月了，陌生感让她出了岔子，她上台时踩了裙子，之后又误把许仙的伞给挪了去。对于自己的这些“小失败”，她懊恼紧张不能容忍。完美主义的她对演戏绝不敢偷懒。排戏时遇到困难，她在微博上写“不悲苦，即堕落”。

她愿意继承老艺人的勤苦练功的劲儿，“练京剧，一天跟一百天一定不一样的。”话剧观众只给演员一次机会，需要她在台下费心思打磨戏功。复排一个戏，她会在心里早早做好准备，“不允许它有任何闪失。”这是秦海璐最欣赏袁泉的地方。为了集中精力演戏，袁泉的规则是在演出前一天不接任何采访；每天上台前，用数小时的化妆时间，默念温习台词；而考虑到消化食物会让人迟钝，每次演出当晚她不吃饭只吃点甜品。

她也拍过烂戏，“当你经济上急需收入时，当然要为钱去拍戏，而当你差不多够花时，第一反应是要遵从心里最想做什么。”这几年，在影视剧里找不到如简?爱、白蛇这般令她欣赏的角色，她基本上就呆在话剧圈。

身处娱乐圈，袁泉从不觉得自己必须配合娱乐圈规则。采访一概不谈家人，界限分明，“生活跟工作，是两回事。”她不在乎外界的漫天传闻，“随便，天秤座的完美主义，是只要能对自己交代就好。也许炒作传闻是这个行业的游戏。我不想进入这个游戏。我不玩。就像我唱的，‘不热闹，也就不动荡’。”因为这点，她被形容为自我保护欲强。她说，“说实话，有几个人是想真正了解你的。”

“不是压抑感情，而是懂得分寸。”

如果说对白蛇“勇敢积极”的态度反射的是现阶段的袁泉，回头看她此前角色，正如她说的，有很强原则性的她也在放宽底限，更从容、包容。 “以前很在乎，现在觉得，过于完美主义，也许会失去很多有趣的东西。”

11岁的时候，袁泉在戏校因为向老师举报有人考试作弊，而被同学孤立。父亲写信肯定她说，“这件事会让老师们对你的纯洁心灵更加了解。”源于如此的家庭教育，袁泉有着强烈的自律感和道德感。刚毕业时，她拒绝出演电视剧《让爱做主》，只因那个角色是第三者。结果这个角色被同样走清纯路线的徐静蕾拿了去。

2009年首演的话剧《简爱》陪伴袁泉很长时间。曾经在一次媒体报道中她谈到简爱的原则性，仿佛分析她自己。她不止一次假设：如果回到庄园，罗彻斯特没有瞎，没有因为大火一文不名，他的妻子没有死，简爱该怎么办？“她会当个很好的陪伴者，而不是情妇。她一定不做原则以外的事情。现在的异性会觉得跟这样的女孩打交道很累，但这就是属于她身上的魅力，她黑白分明。”袁泉自认有同样的大是大非感。

2001年排演田沁鑫导演的《狂飙》。袁泉出演的其中一个角色是王尔德笔下的莎乐美。一个“非常淫邪的公主”。“我是莎乐美，这个国家的公主。我爱上了先知，一个百岁的老人……让我亲你的嘴……我要亲你的嘴！”这段台词让袁泉越念越害怕，戏剧中的能剧元素要求她要轮流骑到很多男孩子身上，要踩、躺在他们身上。她做不出来，而第二天，她又没来由地明白，“这只是人纯粹的一种欲望”。

袁泉最讲究的莫过于职业道德，因为这个她想通了，作为一个职业演员来讲，工作和生活是分开的，对角色的丰富、开放性，都应该敞开去接纳。这种心态伴随的是对角色理解的变化。今年《简爱》将在全国轮回演出，袁泉没再谈简爱的是非感，而是聊起简爱在经历挫折后的从容，“从容是一种我认同的美好姿态。”同样也提及十一岁，袁泉在一次接受采访时说及她和夏雨：“从我１１岁出来之后从来没有跟任何人撒过娇。跟他谈恋爱之后，我觉得自己越来越像一个女孩儿了。他给了我一个空间，让我把性格里一直压抑的东西释放出来。”

学会控制是她另一个改变。 “不是压抑感情，是懂得分寸。我并不认为随心所欲，你完全遵从当下的每一丝每一分的感受，把情绪表露出来那就是真实。”长于控制、收放自如——这正是袁泉眼中白蛇更为复杂的妖性，“要怎么做，全在于她愿不愿意。当她投入时是百分百，回归妖了，一个闪念便水漫金山。”

(实习生陈安琪对此文有贡献)

袁泉和秦海璐的对答

新周刊：你希望生活中的自己是青蛇还是白蛇，或者自己本性更接近谁？

秦：我希望自己能够成为“白蛇”， 每个人都希望自己是“白蛇”，可以找到自己心爱的人，一生一世。良家妇女是每个女孩都曾经有过的梦，但其实每个人都曾经是“青蛇”。

袁：导演说“青蛇”比较像没有结过婚的女人，而白蛇就是一个已婚女子。我并不认同这点，这只是导演赋予这两个角色不一样的社会价值。我认可“白蛇”，她真的是最卑微而最勇敢的。选择做人是一个“妖精”最大的反叛，最像我们十六七岁做的一件最离经叛道的事儿——告别过去，勇往直前往前走。

新周刊：许仙是一个好男人么？

秦：许仙在人妖佛三界里是一个特别真实的人。他遇到美女时会动心，结婚了是一个可以体贴女人让女人感觉幸福的男人，但是遇到坎坷的时候他也会彷徨、无助。他的底线就是不能和一条大白蛇在一起，很正常。什么是好男人？这个问题挺复杂的。

袁：许仙是一个非典型的男人角色，他遇到很极端的情况，自己喜欢的人是妖，所以很难讨论。在我演过的话剧中，我最喜欢《简爱》中的罗切斯特，沧桑、成熟、幽默，有爱情洁癖。《活着》中的富贵儿就是一个浪子，当他开始踏实生活时，表现出了强悍的生命力。其实，他也就是一个现实生活中的男人，可能大家都有不堪，都有难过的坎，在人生的每一个阶段，需要调整自己去面对一切。

新周刊：小时候，那段学京剧的时光，给自己带来什么？

秦：独立。有韧性。耐力和承受力比一般孩子好，挺好的。

袁：独立，可惜独立之后又特别有想要依靠的感觉。较劲的职业态度，作为京剧演员来讲的话，这个是必须的。因为功夫就是练出来的。还有，太早在戏里面体会生离死别了，反而在生活里就比较后知后觉。

新周刊：几乎很少在商业大片中看到你的身影？

秦：商业大片的价值更多体现在票房上，而文艺电影的价值在于影响一个人的人生，我更在意后者。如果有一个人因为我演的戏而改变了他的一些想法，我觉得只要有这样一个人我就很满足了。

袁：其实我没有刻意设定自己的选择。只是本能地选择着自己喜欢的角色，如果这些角色都出现在舞台上，那当然我就一部部接着演舞台剧。

新周刊：你觉得她身上最大的魅力是什么？

秦：我觉得袁泉很努力也很认真,?她如果想做一件事,会拼全力做好的。

袁：秦海璐是一个很义气也很通透的女人，她知道自己怎么面对生活。她很丰富也很可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