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得2005年二战胜利60周年的时候,莫斯科举行了空前的纪念活动,军容盛壮的阅兵,战车轰鸣,战机鹰扬;与此同时,相关影视作品纷纷推出,各种专家在媒体上畅谈二战大小战役和装备,眼花缭乱。就像过去人们讲到战争必是丈八蛇矛赤兔马、亮银枪回马枪,仿佛这些就是战争的全部,其实,战争作为一部分人类与另一部分人类的全面对抗,其场域和内涵要大得多。
到巴黎荣军院参观院内所设的二战博物馆,入口第一个展品是一具孤立的麦克风:一束灯光照射着展台上的老式广播麦克风,背景是上世纪40年代的BBC大楼,旁边是白纸版上用红蓝两色印刷的一纸简短文告——当年戴高乐将军从维西政权治下逃到伦敦后,呼吁抵抗的文告。这个小物件提醒人们,除了战争,还有另一个后果不亚于大战役的战场,那就是各国及其领袖们为赢得战争而展开的话语战争。
1940年5月至6月,希特勒德国以大约40天的时间,横扫低地国家和法国大部分,击溃了英法比联军主力,使盟军在欧洲大陆的作战体系崩溃。随之而来的是,在敦刻尔克撤退后,英法联合作战的机制也终止了。是时,法国精英阶级从世界第一陆军的长期幻觉中,被闪电战的迅雷震撼,已完全处于瘫痪状态,失败主义情绪弥漫。在这样的情形下,作为候任的战时政府国防部副部长,戴高乐拒绝参与软弱政府的头像事业,只身飞到伦敦。
戴高乐准将在伦敦失去了所有官方头衔与身份,也没有金钱或武力可以凭依,他自己很多年后在回忆录中说:“虽然前面有这样高的山要攀登,我开始时却两手空空。”他做的第一件事,是在法国宣布投降当天在伦敦寓所升起法国国旗,然后在丘吉尔的许可下,利用BBC广播系统向法国人民开始广播演说。他宣布将服从任何拒绝投降的法国军队的指挥,致力于重建战斗部队,并呼吁法国人民抵抗入侵者和耻辱的和约,通过战斗重建法兰西的光荣。
在相当长时间内,几乎一无所有的戴高乐利用声音进行着自己的抵抗:让沦陷中的祖国和同胞燃起了复兴的希望和抵抗的意志。因为,在大失败的震撼中,法国人看到象征崇高国家历史荣誉和英雄主义的三色旗没有堕地,自由、平等和博爱的声音没有灭绝,而正是通往未来复兴的第一块基石。
就军事史来说,1940年德国的胜利堪称辉煌,其震撼性的效果立即引发了诸多世界性的后果。日本和意大利等盟国备受鼓舞,斯大林的苏联则选择了与德国保持同床异梦的友谊。这也引发了当时世界最强大国家美国的担忧。为了帮助沉迷孤立主义的美国社会逐步认知纳粹侵略狂潮的危险,本就以“炉边谈话”(Fireside Chats)著名的罗斯福总统通过广播这种新媒体发表演说,称侵略是一种会扩散的瘟疫,需要对之进行隔离,以此来推进对英法和中国等同盟国的支持。
熟悉希特勒及其历史的朋友应该知道,纳粹运动本身就是一场蛊惑人心的意识形态运动,从《我的奋斗》到各种令人疯狂的演说,希特勒本人就是利用话语推进邪恶事业的高手。二战作为现代世界史无前例的超级总体战,语言、话语的较量与战场较量一样,时刻决定着双方事业的成败。“战端一开,人无分老幼,地无分南北,人人皆有抗战守土之责。”人们不难判断,在枪炮对垒之外,这样的话语到底起到了多么巨大的作用。而丘吉尔作为唯一一位以非虚构写作荣获诺贝尔文学奖的经典作家,他的演说艺术更是炉火纯青。在纳粹入侵法国的当日,他在演说中发出二战最脍炙人口的名言:“我能尽心奉献者别无他物,惟有热血,辛劳,眼泪与汗水(I have nothing to offer but blood, toil, tears and sweat)”。而在后来多次危机之中,他富于古希腊和罗马风格的演说也往往帮助英国成功应对挑战。
战争不仅是人们拥有怎样的物质装备、怎样在战场上作为的领域。尤其是在力量悬殊、生死攸关的历史决斗中,怎样去争取亿万人的头脑和心灵,这样的较量更是取得最后胜利的关键之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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