演出结束，站在台上谢幕的秦海璐仿佛瞬间就“告别”了青蛇的千娇百媚，爽朗得应观众要求向前走一步又一步，疑惑着说“你们要看什么呀”。虽然秦海璐爱演文艺片，生活中她却没有文艺范女人的矫情、纠结，她通透得有点利落。

有时她看上去有点飘，她说，那是在“反思”。的确，她特别喜欢反思，对自己性格的前因后果剖析得头头是道。有人说她淡泊名利，家境优渥的她很清楚，“不是淡泊，我是不愁钱。”“非常理智，遇到问题总想着如何才能高效解决，也就从不发脾气。”在她身边呆了四年的化妆师得出结论。也正是这种凛然明白的感觉，秦海璐会让人觉得有点“冷”。但是，她东北大妞的爽脆劲儿又能让人感觉一点点热起来。

三个小时的戏，她将青蛇从一无所知演到看清人世。仿佛她也从小青身上汲取了返璞归真的能量。她觉得自己愈加成熟，却也有愈加单纯的热情。“其实，我们每个人都曾经是懵懂的小青。都有无忧无虑的时候，始终要面对成长的真相。”

“你身畔有我，我身畔有你，亿万斯年。”

这是秦海璐第三次跟《青蛇》导演田沁鑫合作。第一次是2008年，马不停蹄接拍电视剧的秦海璐回到中国国家话剧院，当时已是金马奖影后的她觉得恐慌，总觉得表演的底子快被耗光了。

第一出戏是田沁鑫的《红玫瑰与白玫瑰》。她滔滔不绝地试图证明自己特适合白玫瑰。田沁鑫说了句，“你不是白玫瑰，白不会对陌生人坦诚，只有红才不设防。”导演又说，演员不是万能的，还是要像自己。“得了金马奖，别人把我和郑秀文、张曼玉相提并论，我压力很大，我毕竟是一个过去没有作品的人。但导演说得对：做演员的最高境界就是做回自己。”这一次，她又演了个性同样直率的角色小青。但她没想到青蛇这个在《白蛇传》文本里里个性最模糊的角色，竟成了她演戏生涯以来最难的角色。

什么才是妖性？导演给予指点：妖其实很单纯，不世故。只要你不坏她修行，她不会来伤害你。跟白蛇把自己当人不同，小青一直强调自己是妖。她甚至不能接受姐姐欺骗许仙，想要活得坦诚。 田沁鑫佩服小青的执着，在秦海璐看来，小青是单纯的，开始她以为“要成人，就得先修情欲”，到处乱睡，连姐夫许仙都睡了，用身体的欲望去碰撞社会后，她也尝尽诋毁。后来捕快跟她讲‘亿万斯年’的爱，她懂了，就算一直被法海拒绝，也一直爱，盘在房梁五百年。

从旁观者的视角，小青逐渐看清人世，一天比一天聪明。“其实，我们每个人都曾经是青蛇，却怀着白蛇的梦。都有无忧无虑的时候，却始终要面临成长的真相。” 秦海璐最喜欢戏中的台词是：这就是人间，我向前走。

《青蛇》探讨的情欲出路有两种：像白蛇一样放下或跟青蛇一样坚持。排完戏，秦海璐特别佩服“互相陪伴一辈子”的父母。“他们至今每天拌嘴吵架，也每天牵着手过马路。真要做到一生一世、相伴到老，你是没有办法计算这其中的付出的。你让对方承受的同时，自身也要学会忍耐。”

在秦海璐看来，“三从四德”非常可贵，“现在离婚的人这么多，因为大家都更在意自己感受不想受委屈。以前很多人为了家庭、孩子，出于责任去容忍对方。今天我们没必要去否定这种观念，坚持下去。冥冥之中会有回报。”戏也是如此，“小青五百年都没换来法海的一个眼神，但是她还是等到了，法海放弃成佛之道，轮回为她授业解惑。”

“绝大部分男人都像许仙一样，脆弱又勇敢。”

白蛇的“良家妇女梦”，也一直是秦海璐的人生标杆。25岁之前，她并不喜欢拍戏，理想是回老家，找个好男人，相夫教子。

大学4年，同学都在积极跑剧组、试戏，她却每天在校园里溜达，等毕业。拍戏、当明星这些事不在她的关注范围。《榴莲飘飘》导演陈果想找个有漂泊气质的演员演女主角，朋友给她推介，“我认识中戏一个女孩，每天穿着军大衣在学校里晃来晃去，没人知道她想什么，你要见见吗？”这女孩就是秦海璐，也因为这部戏，那年她成了最年轻的金马影后。

秦海璐的漂泊感源于自小跟父母分离的经历。做生意的父母太忙，她由姐姐带大，与人亲密接触的欲望浓烈。出了托儿所，工厂里的叔叔阿姨会轮流抱着她睡觉，如果没人抱，秦海璐的哭声会震惊整个厂区宿舍。这种对人肌肤的触感和温度的渴望延续至今，她仍旧有靠在妈妈怀里的爱好，“这样才踏实贴心”。

9岁，她被扔进全托的京剧戏校，漂泊感更浓了，相伴而生的是对家庭的极度渴望。她想象中完美的家庭画面是：女的打毛衣，男的在旁边看报纸。她说这是她唯一没有变过的期许。

工作后，秦海璐拍了两部戏，就去了一个朋友的公司当秘书，却因为个性不适合，被炒了。2005年底，秦海璐回到镜头前，发现自己喜欢的挣钱的法子只有演戏。

但她仍绕不开家庭情结，容易被有家庭主题的电影所打动。2011年，她出演小成本电影《到阜阳六百里》，因为电影讲述的是一个人和家庭的故事，也因为这部电影，她拿了个金马影展最佳剧本奖。她会将自己对男女关系以及家的理解放入电影中。在影片《钢的琴》里，秦海璐最喜欢的一场戏是：男主角说要娶淑贤（秦扮演的角色），她把头靠到他的肩膀上。秦海璐把淑贤在这段的台词全删除了，只是默默倚靠。她在一次采访中曾说，“一个女人，当男人告诉她可以娶她的时候，应该就是那种感觉。别人都说东北女人泼辣，不对，淑贤是个东北大女人，她不是泼辣而是有担当，有了事情，一起扛，而且特别顾家。你要是看见东北老娘们在外面吵架，肯定是为自个家里的事情。”

秦海璐多次强调能量守恒说，她在专业上强势，生活中却弱势，习惯别人做主，“人需要平衡，这一面有多强悍，那一面就会有多脆弱。”

这些年她越来越理性：相夫教子是很好，但还是得有独立的自我。“很多时候，女人都希望有安全感，男人会很迷惘，安全感到底是什么。其实无论是安全感还是幸福，没有人可以给你。如果你选择的生活很踏实、很安全，没有步步惊心，其实你不需要别人保护。”她看男人也少了许多的幻想，“绝大部分男人都像许仙一样，脆弱又勇敢。他遇到美女会动心，遇到坎坷时，会彷徨，也有担当。而大多数人都过着小青的生活，感情失败后，也还会再选择，再去爱。”

“演戏，你能演得过我吗？”

跟青蛇一样，秦海璐和田沁鑫都性格坦诚，爱有话直说。秦海璐曾在一次采访中说过——“真，是我在这个行业里，惟一可以炫耀的资本了。”她理性分析“真诚”的好处：做大事的人反而比较喜欢坦诚，双方都更加了解各自的能力范围，沟通效率更高。你不会有需要鉴别谎言和谎言被拆穿的压力。

这一点跟她的家庭环境是相逆的。秦海璐从父母最初做生意的投机做法中，学会“不投机”。“爸妈是八九十年代第一波下海做生意的，亲眼看着他们在投机时代挣到钱，后来靠投机又挣不到钱……投机的代价太大了。” 多年拍摄文艺片的秦海璐很少接触商业片。商业片制作找到她，和她谈投资多大，其中有多少属于广告植入。“我一听就害怕，因为不懂，越说我越糊涂。”秦海璐始终觉得，电影行业不是一个暴利行业。

她不是一个投机者，实干才是她坚定的生存方式。“这个圈子没有所谓的规则，任何一种方法都可能会让你成名。有的人一夜成名，有的人是拿钱砸出名……我相信长久的生存，只有靠实打实的技能。”她强调儿时的戏校生活磨出了她和袁泉的韧性，“从小受过肢体上残酷训练，耐力比一般人都好。”这次演小青，舞台上空空如也，很大程度上要靠肢体的张力，她的大腿胳膊布满淤青。

这几年，她更愿意成为一个资深的业内人士，给电影本身提供意见。这次她跟田沁鑫一起翻来覆去想台词，最后加入了青蛇那句“你身畔有我，我身畔有你，亿万斯年。”而关于智识的乐趣，也是做生意的父母教她的。“他们没读多少书，就特别喜欢我多读书，我妈总说，‘不管什么书，看完就是好书。’”以至于她家的书架上杂得很，有《莎士比亚》、《万历十五年》、《厚黑学》、《美食研究》……“你看那架子根本不知道这个人是干嘛的。”遇到“比较肤浅”的媒体，她心里会嘀咕，“不够专业又硬要演得像回事，演戏，你能演得过我么？”

(实习生陈安琪对此文有贡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