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年大热的一部日剧《约会~恋爱究竟是什么~》,引发了网友对“高等游民”这一人群的讨论。剧中,长谷川博己饰演的男主角谷口巧是一名自称“高等游民”的啃老族,因为母亲身体每况愈下,为了“找一个替妈妈养我的新寄生对象”,他只得硬着头皮和三次元的理科女薮下依子约会。编剧古泽良太尽可能还原了当下日本一个高等游民的日常生活及思想状态。
在日本明治时期,人们开始接受“高等游民”的说法——指在大学接受过高等教育,也没有经济压力,靠读书过日子的人。夏目漱石著作《心》中的先生、《从此以后》中的长井代助,以及川端康成代表作《雪国》中的主人公,都是高等游民的代表。高等游民并不参与生产活动,宅在家里看书、看电影,偶尔买一下手办对于他们来说才是正经事。这些人就像拒绝入世的大孩子,只对自己感兴趣的领域有所研究,并且几乎没有物质上的追求,维持基本的生活需要即可。
日本学者神一行总结了新高等游民的二十个特征:富有的不是金钱是时间,追求的不是物质是内心;丢掉了一般世俗的欲望;总是追求适度;没有钱也总是很开心;从来不会因为想要某样东西而排队;虽然没有奢侈品,但有电子词典;不用手账;不善于人情世故;对任何人平等对待;比起形式更注重内容;比起儒教,对老庄思想更为亲近;永远保持对知识的好奇;拥有不受任何束缚的自由,等等。
“高等游民”这个词汇重新进入人们的视野,与现代社会压抑的上班族生活有所关联。在中国,自由职业者最贴近高等游民的状态。他们不需要朝九晚五地去上班,每天做极其少量的工作,有大把可以自由调配的空闲时间,被上班族默默羡慕着。
不可否认,工作能带来集体合作和劳动的快感,但张海律已丧失这些乐趣很多年。
张海律在南美各国旅行已有3个月时间了。这会儿他刚刚在阿根廷的上格拉西亚拜访完切·格瓦拉儿时住过的大宅,一群乘坐大巴前来观光的游客从他身边匆匆走过。2014年,张海律离开干了10年的媒体行业,正式成为一名自由撰稿人,开始了一趟说走就走的旅行。这一走,就是两年。
在不惑之年,离开一个有着“五险一金”且相对安稳的职业环境,选择长期旅行在国外并靠写稿赚取旅费的生活方式,在旁人看来也许是一种不计较后果的任性做法。家人希望他能有份固定工作,但也清楚他玩野了的心很难再收回来。究其原因,他说:“多半是因为自己贪玩,闲不住。我天生没有事业心,也不想创业,更懒得想北京满咖啡厅的正能量话题。一方面因为贪玩不去多想,另一方面隐约觉得‘养老不能靠国家’,旅行写作似乎也不存在退休,所以就继续不管不顾了。”
张海律说自己从小就叛逆,过早喜欢摇滚和艺术电影,成年后更加没心没肺。不可否认,工作能带来集体合作和劳动的快感,但他已丧失这些乐趣很多年。长期的行走,容易让人内心越发坚硬,遇到事情也不太会慌乱紧张。凭着一股求知欲,每到一个地方,他都尽可能去了解当地人的生活、历史以及这个城市的社会现实。在阿根廷,他关注阿根廷流浪汉占领的大宅、马岛爱国主义、1970年代科尔多瓦秘密失踪人口的问题;在印度,在一次死了四十多人的踩踏事件中,他幸运逃出,算是一次难忘遭遇,但也不至于刻骨铭心。
总是在旅途中丢东西的他,对于金钱和物质不甚敏感。直至这两天,他才开始盘算这一趟在南美的花费,发现几乎没了稿费进账,才开始稍稍有些担心。旅途中,他也曾反思自己,包括旅行在内的整个人生过于独立是不是一件好事。毕竟,现在的生活跟以前既有“固定工作”却根本不需要真正上班的时候相比,他觉得还不算满意。
“人只活一辈子,如果为了挣钱,挣了一辈子钱只到一个有钱人出生时的起点,这不是傻吗?”
如果说张海律算是半路出家的高等游民,那么插画师胡晓江应该是把自由职业贯彻到底的人,他当自由插画师至今已有12年。胡晓江原本学的是建筑,刚毕业时短暂且敷衍地在游戏公司上过一年班,担任美工。在游戏公司的时候,他一周里总会迟到个三四天,每次都得厚着脸皮穿过很多工作隔间走到自己的座位上。这和他对待大学的态度是一样的:可以不去就不去,可以迟到就迟到。胡晓江并不了解朝九晚五的上班制度,只要画画能赚一口饭钱,就懒得去上班。2002年开始,他为一些纸媒画插画,算了一下收入和工资差不多,就辞职了。辞职的时候,也没有考虑过未来经济是否能“稳定”的问题。在他看来,人吃上饭应该不是很困难的事,对此无甚危机感。
与主流观点不同,胡晓江认为金钱足够维持生计就好。他说:“我觉得挣钱很无聊,买房结婚都是很无聊的事情。人只活一辈子,如果为了挣钱,挣了一辈子钱只达到一个有钱人出生时的起点,这不是傻吗?既然只活一辈子,跑道应该由自己决定,不可能跑到终点,结果只是别人的起点这么无聊,所以应该做自己最想做的事。”因此,他一个月只需要工作两三天,稿费能让他吃上饭,买点儿书,就够了。这样的工作习惯他维持了很多年。
但是他也承认,这种清心寡欲是需要天分的,如果有物欲,也得真实地面对自己。由于对物质要求不高,胡晓江对生活条件还算满意。他曾经梦到自己在上学,醒来后发现自己不用上学,十分开心。胡晓江收养了一只毛色纯白的猫,但是他说他不喜欢陪猫,也不喜欢社交,只喜欢独处。
每天大部分时间里,他会耗在网上,查阅自己感兴趣的各种事。去年有大半年的时间,他想研究漫画,于是从早到晚地查漫画、买漫画,往往一天十几小时都沉浸在漫画中。他说:“我们要了解世界的方式可以分成两种:一个是模糊、大致的印象,一个是精微、深刻的印象。我觉得自己在漫画上是在实践后者。世界本身是无限的,人不可能什么都了解,但是模糊和精微是两种需要练习的了解世界的重要方式。我就是把漫画这个东西解剖了仔细看,在这个过程中,我希望自己掌握精微这种方式。”
“无论在哪个国家,处于什么时代,都存在着游民。”
胡晓江很喜欢日剧《约会~恋爱究竟是什么~》,也非常认同高等游民。在他眼中,高等游民是一种高贵的身份。他说:“男主角觉得自己不会成为夏目漱石,决定成为高等游民;女主角觉得自己无法成为数学家,决定成为公务员。他们的目标都是至高的,并没有糊弄自己,也不选择自欺欺人,这点相当一致。不会被眼前的东西遮蔽,即使要模仿让大家都舒服的套路也总是不行,这种夹生感是很重要的天赋。”
“高等游民最高贵的地方就是什么都不做,这点比一般创作者更了不起。就以男主来说,不能成为夏目,但他还是有才能的,混个编辑混个作者没问题,不去做是因为他没脸为了生计做多余的事。一般人会去做,而他觉得既然做不到夏目漱石,就不能拿自己不够好的才能去制造消费品、制造垃圾,这是一种骄傲和真诚。我觉得我还不是那一类人,我没这么高贵,还想折腾点什么来满足自己。”
尽管认同高等游民的生活方式,胡晓江还是觉得保持自由职业身份是一件非常难的事。他形容这种困难像大把金子就在你脚下,而你没办法拥有它们。自由同时也是惩罚和考验。每个人的道路是不一样的,适合的前提是了解自己,这种向内的探索很漫长。胡晓江说:“如果我渴望物质,却自欺欺人,这就不行了。而我恰好物欲较低,才能选择这样的生活方式。”
高等游民并非巨婴,只是他们对生活的追求与别人所期待的不一样。日本小说家内田鲁庵在《文明之国必有高等游民》一文中写道:“无论在哪个国家,处于什么时代,都存在着游民。不会存在一个国家举国上下从早到晚都在拼命工作。然而,一国中存在游民绝对不是值得担忧之事。有游民说明一国富裕,如果人人勤勉,则暗示此国实则贫乏。认为游民的大量出现是亡国之兆,这是极大的错误。先进丰裕的文明之国一定存在着游民。我并非说游民是太平的祥兆,但游民绝不妨碍一国进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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