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年前,作家查建英写过一篇题为《龟的故事》的长篇报道,讲述潘石屹、张欣夫妇的打拼故事。在提及两人创办的SOHO现代城时,查建英如此描述:
“做SOHO现代城的时候,张欣挑选了一些年轻的中国设计师,鼓励他们大胆一些,最终让这个项目一举成名。这些公寓设计得客厅大、卧室小、没阳台——与北京传统的居室反其道而行。落地窗顶天立地,保守的人们通常会认为这是不安全的。”
本世纪初SOHO现代城在北京的出现,可以视为现代极简主义在中国的“初试水”。这种把水平和垂直线作为构成元素的建筑风格,刮起了一场“建筑冷淡”的简约风。我们生活的城市,开始变得简单明快,单线条,有情趣。
少就是多。“少”不是空白而是精简,“多”不是拥挤而是完美。
传统意义上的中国居住区可谓千篇一律:底层贴满大理石浮夸装饰,中段由玻璃幕墙构成,最后,再戴上一顶柱头或屋顶的“帽子”。
北京SOHO现代城是国内第一个标榜简约主义的办公住区:“在色彩上,每一座楼的外观都摒弃了传统的灰色,代之以活泼的色调:红、黄、绿、紫。同时,不采用昂贵浮华的材料,如花岗岩和不锈钢。有些公寓里有可移动的墙,可以轻易地改装成办公室。”
在中山大学传播设计学院教授冯原看来,SOHO现代城所代表的极简主义的出现,是时代的必然趋势。“极简主义,或者叫简约主义,和古典差异化很大,力求用最少的语言和元素去表现自身品位和风格。”在现代主义的后期,极简主义凭密斯·凡·德·罗那句“少就是多”成功突围,一举占据了社会文化品位的制高点。德国人的观点是,“少”不是空白而是精简,“多”不是拥挤而是完美。通过城市内整洁和骨架外露的建筑外观,展现出灵活多变的流动空间以及简练而制作精致的空间细部。
“我不想很精彩,只想更好!”看一看范斯沃斯住宅(Fransworth House)——伊利诺伊州景区内的一个玻璃立方体住宅,傍福克斯河畔及树林而建,与自然融合得天衣无缝;看一看纽约西格拉姆大厦(Seagram Building)——极简的框架幕墙、玻璃外观,无形中提高了“玻璃大厦”在美国人心中的地位。
“极简主义其实是一种创新美学。”冯原说,“现今存在着‘古典/现代’的二分结构,也就是两种不同的美学:怀旧/创新。创新美学不断把最新出现的建筑技术和风格改造为一种文化态度和品位。而这,就是极简主义的内涵。”
另一方面,通过对建筑外观的细部表达,极简主义自觉地与一般意义上的“暴发户风格”、“土豪风格”划清界限。那些哗众取宠、矫揉造作的大理石雕砌和复杂雕饰,在极简主义者眼中,从来都是落伍的,或者说是已被大众掌握的。“极简主义要做的,其实是像密斯一样以少为多,从熟知的美学文化符号中突围。”
现代城市的发展,没必要和历史“较劲”。
葡萄牙建筑大师阿尔瓦罗·西扎终于被说服了,这位1992年普利茨克奖得主几年前接下了江苏淮安一单办公楼设计任务。2014年8月,项目公开亮相:这栋水上大楼外观以清水混凝土展现,流线型体总长达300米,盘踞在水面之上仿若巨龙。这也是极简建筑在中国的一个最新典型案例。
“极简建筑风格其实受家居市场影响很大。”冯原说。家居市场对社会风格和文化的反应极其敏锐。他以佛山顺德乐从家具城为例,近几年来,极简风家具在这里卖得越来越好,“宜家就更不用说了。宜家就是一个现代设计的过滤装置,所有产品都经过现代设计的视觉过滤。在这里面,没有古典的、土豪的或暴发户风格的东西”。
那么,极简主义建筑的出现及普及,会否使城市的“性感指数”降低?冯原对此并不担心。“现代主义冒头时,建筑的语言也从未被放弃。当现代主义建筑走向高层,使用钢结构或者水泥结构,便开始出现大面积开窗的玻璃幕墙和火柴盒。当然,今天没有人愿意去描述‘建筑火柴盒’了,太落伍了。但可以肯定的是,如今城市里的建筑,都在早期‘火柴盒’的基础上进行了形态微调。”
“所以不能说因为玻璃幕墙或链条式构造建筑的出现,城市面貌就被改变了,被颠覆了,没有以前那样华美和绚烂了。”冯原认为,现代城市的发展没必要和历史“较劲”,甚至所谓“过去”都已模糊不清。“西方所说的现代,大体从19世纪中期开始,比如巴黎,奥斯曼改造后的整体景观至今存在。对于西方而言,20世纪以前都叫过去。”而20世纪以前,中国城市的面貌是模糊的,比如作为南方商埠的广州,20世纪以前的城市面貌现在都看不到了,都被推倒重建了。“我们今天看到的广州城的骑楼街,是20世纪以后才建立起来的,这就是我们的过去。”
城市“简约风潮”其实是对高品质生活的追逐。
“中国现在这个社会环境不接受这种风格,也没有市场。”谈及极简主义建筑时,建筑评论家方振宁这样认为,“中国其实充满了伴随文化变动机会的极简主义暗潮,但往往受制于社会因素而暂时没有兴起。”包括斯蒂芬·霍尔在内的建筑师,对在北京、成都等城市进行极简建筑探究充满了兴趣,但极简主义风格的作品在中国依然非常少。
“极简主义建筑可以作为判断一个城市发达程度和文化态度的评判标准。”冯原表示,一线城市里的极简主义建筑,以及赞同其理念的人总是最多的,同时也是相对更国际化的。建筑风格、消费者人群、消费者人群所反映的文化态度,三位一体地反映了城市与国际化的接轨程度。“越往内陆走,文化和封闭性也越高”,而在北上广深,以及拥有较高政治和经济地位的成都、南京、天津和重庆,极简风格普遍受到青睐。“可以说,‘少就是多’原则到了现代建筑领域,变成了‘少就是有B格’。”
“有B格”的极简主义自被创造出来并被赋予一种领先的文化品位之后,其实已经变成一种昂贵的风格。看起来简单,其实昂贵;看起来随意,其实精致;看起来内敛,其实外放;看起贫瘠,其实丰富。“所以极简主义从来就不是廉价或大众化的,而是精英的,是有很高门槛的。极简主义建筑刚开始出现时,中国很多人是不能理解的,既不能理解其中包含的文化趣味和生活态度,也无法接受其造价昂贵。中国人的态度是,昂贵就应该写在脸上,在外观上有所体现。这其实是古典主义的理念。不得不说,这也是中国在文化发展过程中遭遇的现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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