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内心宜居城市图景——这个城市的交通应该通畅,人人拥有私家车;空气清新、风景优美,又不会太多游人;房价低廉又没人来炒房;最好附近有国家公园,里面还要有五星级酒店;不仅有奢侈品牌的花生秀,还有层出不穷小剧场演出;有国际知名度,还没有一天到晚封路的世界级运动会;最好是就业容易、商业机会多、教育程度高、社会福利保障好、住的人不多,又不限制户口。
很明显,这样的宜居城市只是一个幻想。根据中国城市竞争力研究会排出的“2011中国十佳宜居城市排行榜”,中国宜居城市排名是青岛、苏州、贵阳、合肥、金华、威海、云浮、信阳、镇江与绥芬河,指标包括生态、健康、安全、生活便利、生活舒适、富裕程度、社会文明、美誉度。从榜单可见,宜居指数排行榜似乎与中国的城市GDP排行榜并无交集,中国人依然难以找到生活与机会两全其美的城市。
另一方面,英国生活时尚杂志Monocle曾推出了2010年度世界最宜居城市榜单,德国城市慕尼黑位居第一,中国无一城市上榜;英国《经济学家》信息部2011年公布最新世界宜居城市榜,澳大利亚墨尔本获选第一名,亚洲和非洲则无一城市进入前十,中国香港排第39位,北京好歹排到了第76位。
香港与北京成为中国最宜居城市就像一个笑话——这两个都是中国最发达的城市,城市病包括堵车、高房价、就业艰难、没有同城待遇、亚健康与抑郁症。对收入普通的人来说,这样的城市让人欲罢不能,前有“逃离北上广”,后有“逃回北上广”——生活诉求与事业需要总难两全,GDP发达的城市机会相对公平但你却沦为蜗居一族,小城市生活舒适但你却眼睁睁看着富二代靠家族人脉风生水起。更何况,就算你不介意大城市的PM2.5浓度,也可能有与你过不去的户口、借读费等城市制度。
“宜居城市不宜居”正是中国城市之禅。每个人内心的宜居城市标准也是一次心理博弈,其根源来自狂飙突进式的城市发展所带来的失衡感——在南京举行的2011年中国城市规划年会上,中国科学院院士郑时龄认为中国城市发展规划的模式值得反思——片面追求城市硬件发展、城市天际线的壮观程度,盲目扩大空间面积、扩建新区新城的趋势有增无减。他反问众人:“千百年来不断完善的规划原理和建筑学原则正在被推翻,一百年后人们将如何评价我们这个时代的城市发展?”
苏州:没有闲心的城市不宜居
被访者:陶文瑜
(苏州作家,著有散文集《纸上园林》、《太湖记》、《苏式滋味》等)
如今,苏州小巷中晒太阳的老妇少了,她们曾经是苏州生活中温馨记忆的一部分。跟她们问一个路,会热心到要亲自带你过去。我们现在感觉苏州越来越吵,到处都是工地,连树叶都是灰蒙蒙的。但这些都是十分表面的问题,最大的变化是人心;现在闲人不少,但是闲心不多。闲心不是有钱没钱的问题,现在有钱的和没钱的一样都不定心,更不是环境的问题,马路修得很好,将一切搞得窗明几净,但还是定不下心。前段时间,大家都在讨论老太太跌倒了该不该扶,这好像成了一个需要理性判断的问题。但是,怜悯、恻隐之心不是人的一种本能吗?有时候,我蛮怀念上世纪70年代的,那时候物质匮乏,但还是有一种安静——看安东尼奥尼拍摄纪录片《中国》,其中有一对农村来的夫妻在园林里拍照,很定心的感觉。还有一段是在苏州园林里拍样板戏,照理是很闹的,但是在那个“闹”中间,我们能感觉周围环境的那种静谧。现在,这种静谧已经消失了。何日再来?真的很难说。我们都得为这些年急速发展买单。
我很爱吃生煎、油条,但是因为地沟油、添加剂,已许久不再吃。前几天大闸蟹上市,太太去家附近的小卖部买了镇江醋,我看了一下瓶子,觉得包装有些不对劲,又联想到前阵子苏州郊区有个制售假冒镇江醋的新闻,就不敢再吃那个醋,大闸蟹也只得等买到放心的醋再吃。现在没有底线的事情太多,对恶的预期也会更高一些,
当然生活在当下,我们也是适应了这种不安。有周围的朋友在太湖边、山里买房子,但是,我想让我定居山里是不可能的,因为这么多年下来,已经适应了城市生活的便利,或许这也是某种程度上的异化。
(采访/金雯)
青岛:开发商没有权力挡住海岸线
被访者:林少华
(中国海洋大学外国语学院教授,著名翻译家,居于青岛。)
我刚调来的时候,校园里都是山坡、荒草、树林、小鸟,有时候我还会在羊肠小道上散散步。现在山头基本推平了,我觉得很遗憾。当然了,发展总是要发展,但以自然风景的过度破坏为代价的话,对全体市民来说都不是一件好事。
我家住在五楼,是2001年的建筑,以前能在两栋楼之间望到海的一个小角,现在完全望不到了。我住的这一带,三四公里海岸线住宅区、商务区全部挡住了。海边以前是渔村,现在全拆了,房地产商搞去了建楼盘,现在那边二三十层的高层,把我家阳台的视线完全挡住了,别说能看到海了,天空上的云都挡住了很多,完全破坏了我的视感。我总觉得海岸线是大家的,天空和云是大家的,开发商没有权力挡住海岸线,挡住市民看海的权利。
我对现在的青岛还是有一点小失望,刚来青岛的时候到处都是野草、蜻蜓、野菊花、牵牛花,还有渔村小巷,家家户户的篱笆上都爬满牵牛花,有时旁边蹲着一只小花猫,很有情调,现在已经荡然无存了。青岛比较注重城市规划,因为青岛以前的市委书记是建委出身,懂得规划,青岛市民回忆起来,觉得那段时间还是很好的,小城市规划搞得不错,主要是建筑没有受到“文革”时期的破坏保留了下来,用美学的话来说,比较洗练。
青岛是个小市民城市,看青岛的媒体就知道了。看一个城市的报纸、杂志的风格,大体就知道这里市民的追求属于哪一个层面。广州的《南方周末》人人皆知,哪个报摊都有卖的,兰州的《读者》不用说了,连海口都有一个天涯论坛那样的东西,那我们青岛有什么呢?文化品牌是什么呢?根本挤不出来啊,这严重影响当地居民的生活质量。
生活不应该全是有形的东西,还有无形的东西,这是一个城市的灵魂,一个城市勇于展示良知的表现。当然这和整个山东的气氛有关。青岛的媒体很少有质疑和批判的声音,这和广州截然不同。
青岛街头的人也不会像广州那样多,青岛的开发区主要不在市区,所以街上的闲杂人——看起来像无业游民的人很少,总体给人的感觉嘛,哦,这个城市还不错,比较有次序。如果现在可以让我选择城乡生活的话,我会选择儿时自己生活过的乡村。有人生风景的记忆,那种滋味很难表达。有些风景是属于自己的,有些风景哪怕再漂亮,也是属于他人的风景。两年以前,我在生长的长春小镇花了52000元买了三间大瓦房,还有半亩菜园,这个小镇年轻人都外出打工了,里面基本是老头老太,有点破落感,但是我喜欢这种破落感。如果那里开发成花花绿绿的房子就完蛋了。我说我不想回城,就是在那边待得太舒服了,连续两年暑假我都去那边生活一段时间。(采访/汪璐)
天津:宜居的城市应该有和睦的邻里关系
被访者:王小柔
(天津作家,媒体人。)
天津80年代的时候马路上没有车,我简单地记得那个时候天气很热,没有空调,我弟弟自己支了个床就睡在大马路边。今天看来,这根本不可能,当时车很少,我们这些孩子脖子上都挂着钥匙,没有想大马路上能出什么事,孩子都是自己去上学,我们都是这样过来的。现在当我们的孩子长大上学了,也许学校就在楼下,只隔一条马路,但我们一定要早上送,晚上接。一方面,现在的孩子都太珍贵了;另一方面,车子太多了,家长不放心。
在过去几十年,我们身边根本没有高楼,当时我家住的楼房只有四层,我们穿着棉大衣爬到楼顶上放焰火,觉得天空就在我们头顶上。现在我站在阳台上就只能看到头上的这片天空,所有的房子都比我站的地方高,我就像一个井底之蛙,抬头就这一片小蓝天。我们生活越来越好,同时我们也付出了一些代价,整体上还是在进步,生活很便捷。
记得我小时候有很多的平房,当时的平房现在来看简直是别墅,城市需要急进化,就把那些平房给拆掉,然后你就觉得邻里关系也发生了很大的变化。现在大家都住高层了,住同一层楼有时会打个招呼,但楼上楼下几乎就不会愿意去交往。我小时候父母工作太忙,我和我弟弟几乎是在别人家长大的。有时候我们一天的饭没人管,我们自己带钥匙开门,父母回来的时候我们都睡觉了,有家里没人又没带钥匙就睡在邻居家,整个过得就跟游牧民族的生活似的。现在是不可能的,邻里之间亲情也在疏远。
天津是工业城市。在我小时候学校和工厂几乎是毗邻的,记得我们当时一放学就会去一个做橡皮的工厂,产品料都倒在厂子的外头,一群小孩子都在掰那些橡皮,过了很久,大家都长大了才知道那些东西其实是有毒的。像这些工业废气的厂子很多,比如棉纱厂,也都把垃圾倒在外头,一些小孩玩嘛,也没什么安全意识。还有表厂,我们都会捡坏掉的表壳、表盘,大家都在玩那些废弃的东西,这些都是工业垃圾,对身体有很大的影响。当然,现在是不可能了,现在这些厂都迁到远离城市的郊区。
我从小生长在天津,因为太熟悉了,“相濡以沫”的关系很像“老伴儿”。我有一个朋友从外地过来天津,他跟我讲,他坐车的时候没想到出租车司机那么高雅,在车上一直听交响乐,而且司机非常热爱交响乐,车转到南开大学就给他讲南开大学的历史,天津大学的历史、跟他讲一堆的天津文化,他觉得天津司机怎么那么有品位,那么热情。我觉得这主要是天津人的幽默感,在这城市生活,这种幽默是从骨头里带出来的,倒不是这里出了很多相声演员,有时候你会发现天津本土人他自己就像个演员一样,说话特别有意思。天津人骨子里还有一种满足感,太容易知足了,有时候迈出的步伐就会懈怠。不过,现在天津人的性格在扭转,变得更积极。
天津应该在文化领域进一步加快步伐。尽管全国很多城市有独立书店,但天津没有一个自己的独立书店,只有新华书店,卖教辅类的书,我觉得要是有一个让人交流的独立书店挺好的。还有比如说更高端的艺术领域、绘画展览、摄影展览、先锋戏剧等,有时候我们要坐火车去北京看。我们的城市建设非常快,起步也非常高,但很希望我们的文化生活也能像京沪两地一样丰富。(采访/张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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