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34岁的甘才超是中国水下考古队员,朋友们都叫他阿甘。经常有人问他:你的工作是不是像现在很火的盗墓小说写的那样,险象环生、机关重重?
阿甘笑着承认,自己也翻开过《盗墓笔记》——然而实在看不下去。“看的时候我就一直在吐槽,这个细节不是这样的,那个细节不是这样的。”
阿甘喜欢推理小说,但从事考古工作10年,其中有7年“泡”在海水里,经历了“南海一号”“南澳一号”“致远号”等重要水下文化遗产的发掘与研究,他依然感到仿佛身处大海一样波涛浩渺、深不可测的谜团之中。
究竟是让潜水员去学考古,还是让考古人员去学潜水?
在全国,像阿甘这样拥有正式水下考古资格的人大约只有80名,至今还活跃在一线的仅剩50多位。
从1989年开始,国家文物局先后对五批身体素质较好的考古工作者进行潜水培训,业界称为“黄埔五期”,这五期不足百名的“珍稀动物”就是当今中国水下考古的主力军。
只有那些具有陆上和水下双重发掘经验的人,才能担当水下考古这项难上加难的任务。可究竟是让潜水员去学考古呢,还是让考古人员去学潜水?
水下国家文物局当时算了一笔账:潜水员学考古要花至少四年;而考古员去学潜水,花半年就够了——中国有这么多年轻的考古人,找几个能潜水的应该不太难。
在这样的背景下,时年26岁、考古学科班出身,并且已有3年工作经验的阿甘,就成为了全国水下考古培训第五期的队员。
不过,大海对他的考验才刚刚开始。经历了一段时间的跑步加体能训练后,阿甘才开始进入全副武装的潜水池训练期。除了体能训练,还要学习6大本潜水专业教材。他还记得当时“魔鬼培训营”的每一个细节:“每天晚上10点下课,还得去游泳池游40个来回,谁先游完谁先回去洗洗睡,想想真是崩溃。”
为期一个多月的学习中,他进行了近30次海潜练习,潜水能力从2米、5米最终达到了30米,通过了救援证、封闭式潜水、开放式潜水等十多项国际标准的潜水考核。
但水下考古不是体能强就能干的。相较于陆地考古,水下由于气压高、浮力大和能见度小,考古人员的神经总是处于持续的紧张状态。陆地考古一天能做完的事情,在水下至少要做一个礼拜;有时碰上坏天气,甚至要花上半个月。当海流达到一定速度时还不能下水,否则就会被冲走,理想的工作时间颇为有限。
从水下录像可以看到,考古队员的每一个行动都像被进行了慢动作处理,在陆地上系一个绳扣只需要几秒,而在水下需要好几分钟。这让本来就短暂的水下停留时间变得更加宝贵。
之前在陆地上训练时,他们总是需要蒙着眼睛去做绑绳、搭架的活儿。因为到了水下,虽然不用再蒙上眼睛,但潜到深海或水质浑浊的地方,黑暗中基本靠摸,想走直线都特别困难。
在水下,每往前游一步,你看见的东西都是新发现,世界一步一步呈现。
更大的威胁来自疾病。每一次工作,水下考古队员都面临患上“潜水病”(潜函病)的可能。联想打开香槟酒瓶塞的场景,便会很容易明白这种病的原理——因为压力被释放得太猛,溶解在水中的气体突然释出并形成气泡。同样,迅速上浮的水下考古队员的血液中也会形成气泡,这可能使他致残甚至致死。
几乎所有水下考古学家都认可的说法是,不管取得多大成就,只要出了人员安全事故,所有成就都归零。所幸的是,从1989年开始到现在,中国水下考古工作经过20多年的发展,至今未出过一起严重潜水事故。对于中国水下考古队来说,有两条必须遵守的原则,就是下潜的时间必须短,而上升的时间必须长。停留在40米深的海底能够进行作业的时间,最多是15分钟。
和那个更著名的“阿甘”——电影《阿甘正传》中的主人公一样,水下考古队员阿甘也有一种奋不顾身、凭着直觉奋力奔跑的勇敢。
为什么甘冒巨大风险——对普通人来说,水底下不就只是些脏兮兮、滑腻腻的石头和一丛丛漂动的水草吗?
阿甘当然不会这样想,对他来说,水下考古不仅意味着工作,更是一种好奇心驱使的兴趣。在他眼中,那些看不见的沉睡于大海之中的事物,是解开历史之谜的钥匙。
阿甘称水下考古是“大海捞针”。那种仿若置身于另一个星球探险求生的体验,让他真正体会到与在陆地上完全不一样的惊险与成就感:“在陆地上你走路或跑步,总觉得是日常。在水下,能见度就在那,可能是50公分;打了灯之后看到1米,每往前游一步,你看见的东西都是新发现,世界一步一步呈现,尤其是看见一些历史遗物,那感觉太震撼了!”
阿甘全程参与了“致远号”的发掘与研究,从发掘、测量、提取文物到水下摄影、摄像、直播。当时,他们发现了一个底部印着篆书“致远”字样、边缘还有“CHIH YüAN”的英文名称的盘子。近距离接触这艘著名的军舰,看到英雄们曾经在这里战斗生活的细节,那些对历史的想象与情结就这样随着沉船与文物一起出水了——许多年前的那场卫国海战,邓世昌就是开着这艘“致远号”去撞击侵略者。
“致远号”出水那天,阿甘和队友们围聚在船上,以一个简单而真诚仪式,悼念历史的英雄。
水下考古其实挺接地气的,除了工作内容和纪律,生活状态和渔民没什么不同。
相比其他考古部门,水下考古队每次出海都有一笔补贴,这项工作看起来是考古单位里收入最高的“美差”。事实上,体制外的工程潜水、公司业务性质的私人潜水打捞项目,每次下水会有2000—3000元的酬劳,而水下考古队的补贴大概只有他们的十分之一。
水下考古听起来高大上,其实是一个很接地气的行业,出海作业的生活几乎和渔民一样,“打上来什么东西吃什么东西,忙完工作以后就躺在甲板上休息、看天看海”。
甚至很多时候,水下考古队还靠渔民提供线索。相比国家的专用考察船,渔民的小渔船更方便去更远、更特殊的地方,有时也会无意中打捞到一些文物。水下考古队除了根据渔民的线索开展海上一线作业,也会负责联系专门的文物收藏单位来向渔民征集文物。
不下水的季节,阿甘就待在位于天津的考古部门,承担一些陆地考古的研究和野外工作。每逢遇到国家级水下考古项目,他和其他队员就会被召集到一起,像足球运动员那样组成一支“国家队”,攻克重大项目。
中国一直强调自己是以农耕文明为主的大陆性国家,但阿甘最感兴趣的倒是中国的海外交流史,比如现在的天津港口码头大概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和海外进行交流,中国的海上贸易线路,沿海居民的生活方式……他想通过水下考古的资料积累,通过不停做课题和研究,搞清楚这个1.8万公里长的海岸线的海洋文明。
“我们发现的每一条船都是一个点,把这些点连起来,就是我们现在所说的海上丝绸之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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