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拉伯半岛的闪米特人善于攀山涉水,珠三角的探险家闪米特于是借用了这个名字,行走江湖。
43岁的闪米特一口华南口音,会把最近打算攀登的雀儿山读作雀“鹅”山,那是一座位于四川甘孜的雪山。他从前喜欢山,后来喜欢水。
闪米特之前在一家日企做工程师。因为探险没有收益,开销还不小,需要上班赚钱来养活爱好。但有些野外项目耗费时间过长,和工作冲突,闪米特也纠结过,最后还是决定为了一场大型探险活动辞职,等探险回来再重新找工作,为下一次活动赚取经费。
那会儿他在珠海,几次下来,业内都知道他“探险与上班不可兼得”。“他们把我列入‘黑名单’,我在珠海找不到工作了。”闪米特笑着说。
他搬到上海,这座超级都市工作机会多,而且他在这里还没有“不良辞职纪录”,这里的企业看起来都慈眉善目。黄河漂流成功后,闪米特受一家网站邀请写专栏,分享探险故事,这也成为他职场空窗期的经济来源。
珠江漂流第一天的场景让他震惊。“珠江源头没有水,而且很臭,和我想象的差很远。”
“他是一个天生就属于自然的人。”闪米特的妻子说。每次出发,妻子都要向闪米特再三询问活动是否安全,得到肯定才批准。所以,每次出发前,闪米特都会用很长时间做规划、学技巧并模拟训练,尽量保证探险时的安全。
2014年之前,他的主场是海洋,制定了一个环西太平洋独木舟计划,从泰国、柬埔寨到越南,再到中国边境,全程4000公里。这条路线模仿了日本探险家巴山小(音译)的做法,和闪米特同年出生的巴山小制定过从澳大利亚到日本的太平洋独木舟探险计划,预计用10年时间完成了1万公里的行程。
闪米特曾经准备拜访这位亚洲独木舟探险圈的领军人物,不巧巴山小外出,他们用日语通过电子邮件沟通,交流海洋探险经验,巴山小给予了友善的回复。
作为中国海洋独木舟探险纪录保持者,闪米特9年来除了和同行交流,大部分漂流技术都是自学掌握。“如果有正规培训会快很多,遗憾的是国内暂时还很少。”
当他的环西太平洋探险到达越南时,当地正发生排华事件,华人的商店和工厂被砸,游客撤离,侨民回国避难,闪米特也只能暂停了行程。那次回国后,他既郁闷也不甘心,临时决定——既然大海不行,那就转往大河漂流。
2014年3月,闪米特的珠江漂流启程。第一天见到的场景就让他震惊。“珠江源头没有水,而且很臭,和我想象的差很远。都说中国三大河中最短的珠江,水量是黄河的三倍,平均长度的水量比长江还大。出发前我想珠江的水应该很丰富,没想到它的源头已经干涸了。”
就像在云贵高原上切下去的一刀,珠江深深凹在几百米深的裂谷里。在峡谷中,没有水就没有出路。遇到断流时,闪米特不得不背着几十斤重的行李在大块的石头中攀爬。
因为大修水坝,珠江上游有超过300公里处于断流状态,他不得不划一段又上岸走一段,遇水再漂一段。在断流处,闪米特心想,会不会很快就有水,结果又令他失望。“那是3月份的枯水期,很多地方修了水坝来保证农业灌溉,却不顾下游一滴水都没有。”
源头两岸的污染也很严重,他将见闻发布在网上,得到了当时的云南曲靖市沾益县(现为沾益区)官方微博的关注,当地环保局去排查那段河道的垃圾和工业污染,在微博上回复了闪米特,并列出了整治成果。
“我当时感觉好骄傲啊!一个普通老百姓的声音居然能起到作用!”他激动地扩大了自己的音量,“后来,我重新去了那边,两岸确实都变得很干净。”
在黄河的源头,当地人对包虫病的恐惧,满满地体现在药店、杂货铺以及菜市场大妈的篮子里。
2015年12月20日,在山东东营上岸的闪米特接过迎接者送来的鲫鱼汤,也拥有了一个新头衔:黄河单漂世界第一人。之前的234天,他从黄河源头出发,翻越了34座水坝,漂流了全程5490公里的水路,写下40万字的黄河考察记录。
闪米特不再只是为了获得水上的刺激体验,或者单纯为创造一个纪录而出发。珠江漂流后,他的探险生涯,从纪录者向记录者转舵。“创造纪录的探险非常吸引眼球,但我更希望让更多人了解生态和人文状况。”
他发现,整个黄河两岸的污染比珠江更为严重,沙漠化也比想象的严重。官方资料里,黄河沿岸有三个沙漠——腾格里沙漠、乌兰布和沙漠以及库布齐沙漠。可这段漂流刚开始不久,闪米特就在黄河源头的青藏高原上发现第四个沙漠。“大家都不知道它,但它就在黄河边。”
据资料记载,黄河源头的果洛州一带应该是水草肥沃的草原,那里原本有个2000多人的村子,但现在所有的房屋都已闲置,无人居住,只剩下一所小学。学校老师告诉闪米特,为了环保,当地决定退牧还草,进行生态移民。“但那里已经完全沙漠化,不适合放牧,也不适合生存。口径是退牧还草,真实情况是沙进人退。”
大自然的报复来得猛烈,等闪米特折叠起橡皮艇,深入两岸居民的生活,又受到了另一番冲击。离黄河源头600公里处的青海达日县是中国包虫病发病率最高的县,特合土乡又是达日县包虫病发病率最高的。
漂流前做的功课里,闪米特已经知道黄河上游备受包虫病困扰,但身临其境时他才发现,情况比预计的还要糟糕。“你能强烈感觉到当地人对包虫病的恐惧和彷徨,药店、杂货铺,甚至菜市场买菜大妈的篮子里,所有地方都有藿香正气水。”
“他们喝藿香正气水,但其实这和治疗包虫病一点关系都没有,大家病急乱投医。”他在一篇《包虫病之殇》中写道。在安多藏民才让家,才让不停地喝藿香正气水,他说:“我也不知道是从哪里传来的,不过我害怕,就喝着呗。”
青海大学附属医院的医生樊海宁在达日县进行包虫病的防治、筛查和宣传工作,他看到了闪米特的文章,主动与他联系。同时,青海电视台采访闪米特对黄河漂流最深的感受。
“也许他们希望我回答,青藏高原的景色很美。可当时对我来说,感触最深的就是黄河源头的包虫病,它夺走了很多人的生命,这件事刺激了我。”闪米特说。
他和电视台一起去到青海大学附属医院。“樊医生带我去病房,那里躺着很多包虫病患者。”当时的情景令闪米特触目惊心:15岁的少女桑吉已经被包虫病折磨得不成人样,由于胆囊堵塞导致胆汁进入血液,桑吉的眼睛和皮肤都已经变得土黄。
“她的皮肤包裹着骨头,可以明显看出整个骨架轮廓。”这种惨状闪米特之前只在电视上看到过,那样的情况发生在非洲最贫困、最落后、卫生条件极差的地方。“我在青海的医院里看到了和电视里的非洲一模一样的场景。”
离开西宁后,闪米特继续关注防治包虫病的进展,并通过微博、微信公众号和知乎发文,让更多人了解当地的现状。今年,包虫病被提上“两会”,他和樊海宁的努力也算没有白费。
儿时的闪米特生活在珠海一个农场附近,整个农场原是大海,因冲积变成了陆地,土地很咸,只能种甘蔗。闪米特的家离海边4公里远,中间全部都是甘蔗地。10岁那年,他和小伙伴们穿过农场,走过大片甘蔗林后,大海迎面而来。这是他第一次见到大海,他痴痴地站在无际的海边。
“那时突然感到人很渺小,大海壮美、辽阔、神秘,很想去一探究竟。其实平庸也挺好——但非常遗憾,我就喜欢探索新的事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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