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夜,狂风暴雨。一头小型抹香鲸搁浅在岸边,露出了巨大的黑色眼睛,眼神意味深长。Blue奋力帮它回到海水里,并看着它调头游向远方。
海天相接之处,忽然升起十几头巨型抹香鲸,领头的一只仰起胸鳍,瞬间所有巨鲸一齐跳跃。一抹红光,照亮了它们黑色的剪影及身后溅起的水花。
这只是Blue的一个梦境,虽然奇幻,却也和她的现实生活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她曾经近距离观察过灰鲸和座头鲸,也曾穿梭在有黑熊、美洲狮的荒野。
加州塔玛佩斯山、穆尔森林、麦克威沙滩瀑布,犹他州布莱斯峡谷,亚利桑那州羚羊谷,内华达山脉……如果一一做上标记,她的小旗子几乎布满了美国的山川河流。
她的笔名全称是BlueRainForest,上海人,8年前从上海交通大学毕业后,拿着全额奖学金到美国读博,专攻物种形成理论。“我的博士研究项目叫‘进化、生态学及动物行为学’,这是一支150多年前达尔文时期就创立了的古老学派。”
她所在的学术圈小众而又神秘。每次参加国际会议的600—900人,基本涵盖了这个领域的所有研究者——其中在北美的,包括Blue在内,只有3位来自中国。
不过,对生物之外的世界,Blue同样充满兴趣,野外经历让她整个人都散发着一种勃勃生机。去年,她加入Airbnb,成为硅谷一名大数据分析师。她的说法是,“在进化论和物种起源理论上已留下十分满意的贡献,了无遗憾。于是遵从我心,华丽转行”。
工作之余,她还通过了加利福尼亚科学院的筛选,成为科学院常驻志愿者。这是一家有150多年历史、2600万件标本的世界级自然科学博物馆。“我的简历,你懂的,惊艳通过。”Blue说。她有一种美式的自信。
在社交网站上,她给自己贴的标签是:“可以经年累月在无人区冰湖泥沼野外实验,也可以十指翩飞建模编程玩转进化博弈。”
7年里,Blue的实验室没有人因为野外工作受伤。“这会让你产生轻松简单的错觉,但其实我们是在做很艰难的事情。”
在硅谷上班后,Blue依然每年拿出几个月时间,继续自己的野外探索。
“我的野外工作不是玩票,不是去亚马孙丛林看看青蛙然后在自媒体上做个直播。”Blue说。累计起来,她在荒郊野外总共度过了700多天。
念书时,她的实验基地在加拿大的冰水湖。2008年夏天,Blue由导师带着“出山”,那是她第一次进行野外实验。
她需要从湖水中把实验需要的鱼类找到。导师说:“现在开始,你们是职业野外生物学家了,你们需要证明自己。这里是冰水,大家都跳进去,每天一次。”
“这疯了吧。”Blue当时想。另一个曾在热带从事野外工作的巴西博士后跳完水,说这是他人生中最恐怖的一次经历,永远都不想再碰冰水。
再恐怖也得继续。“我跳进湖中,去找隐蔽得非常好的小鱼。水极冰冷,全身疼痛。”Blue说。他们在不用氧气瓶的情况下潜水,观察鱼类行为,采集基因样本,进行动物学实验,每天8小时,持续2个月。
Blue开始享受往冰水里扎的过程。“这是一种崭新体验,我喜欢这种感觉。”
“对大部分学者来说,实验基地固定在一个地方,才能深入研究。”Blue在加拿大租了一整个仓库储存装备和仪器,潜水服必不可少,能量食物也是刚需。至于非工作性质的探险活动,对她来说更是轻松。“只要气温没问题,给我一件T恤和一条短裤,大部分地方我都可以去,而且能活得很好。”
“很多业余爱好者会抱怨:哎呀,我受伤了,我生病了,我浑身脏兮兮的。而职业工作者会百分百地把能量放在该做的事情上,这要求你有最好的状态。尽管我们做的是艰苦且具有挑战性的事情,但自我保护都做得非常好。”
所以在外人看来不可思议的是,野外虽然危机四伏,但过去7年,Blue所在的整个实验室,没有人在工作中出现伤病。“这会让你产生轻松简单的错觉,但其实我们是在做很艰难的事情。”
在美国野外工作圈,遇到山狮是个象征,一是象征好运,二是表明你在野外待的时间足够长。
和野生动物不期而遇,是野外工作的危险与迷人之处。Blue数次碰到带着熊宝宝的熊妈妈,这种母熊攻击性强,而Blue当时孤身一人。
山狮也会意外出没。“在非洲,你开一部吉普就可以懒洋洋地看狮子。山狮不一样,它是一种非常敏捷凶猛的大型猫科动物,一旦对谁发起攻击,对方基本死路一条。”整个实验团队都很小心,单独行动时也会观察周围,注意聆听,减少被攻击的概率。
Blue与山狮有过“一面之缘”。在美国职业野外圈里,遇到山狮是个象征,一是象征你运气很好,二是表明你在野外待的时间很长,因为它们通常规避人类,只有在野外待的时间足够久,且运气够好,才可能遇到它们。
“当然,能活着回来还是挺开心的。”Blue云淡风轻地说。当时,山狮从她面前飞快跑过,所幸没有发起攻击。“它太快了,我根本反应不过来,它就在我眼前唰一下过去了。”
工作之余,她的假期仍然花在探险上。她和先生小乔是同行,两人都喜欢漂流。
在爱达荷州落基山脉附近,雪山源头有条名为Jarbidge Bruneau的“不归河”,是美国白水漂流的圣地。Blue和小乔曾经造访。
河流把峡谷切成一条细细的缝,两岸都是直上直下的峭壁,一旦进入,不划完整条河就没有出路。“在你做完所有准备后,有时还是会有意外发生,那真的无法避免。”
120公里的河流在一段河道处变成了漩涡,他们的船翻了,之后几千米都是激流。“我们在漩涡里打滚,船很快被冲走。我们成了两个除了救生衣、头盔和没有信号的iPhone之外什么都没有的人。”
当时正值夏天,虫卵已经孵化成虫飞走,也没有动物可以果腹;植物倒是有,可有的带毒,碰到就全身发红疹。好几次,他们还碰上响尾蛇。“如果没受过专业训练,一脚踩上去,可能就一命呜呼。”
小乔单独去找船,一两个小时还没回来,在岩壁上等待的Blue不放心,沿着小乔的路线找。“我们一个在岩壁上行,一个在岩壁下行,正好错过对方。”赶在天黑之前,小乔找到了卡在石头上的船,却没找着Blue。
“我先生属于很正经的人,平时樯橹灰飞烟灭都不会慌乱,那时以为我不幸掉下岩壁,扯着嗓子嘶吼了一个小时,到处攀爬,急切地找我。”Blue听到他的声音,折返回去。“我们相遇时发现对方都没死,相拥在一起感叹道:哎呀,世界真美好!”
有女生问野外工作会不会辛苦,“其实她们不知道,在野外走得再痛,也没有穿一天高跟鞋痛”。
“大自然真的很美。对自然的初级欣赏,是希望证明自己在自然中能生存得很好。如果达到了这个阶段,就是一件感激生命的事情,并不是每个人都有机会这样做。”
上海长大的Blue并没有在山野里摸爬滚打的成长经历。最早是书籍和电视的耳濡目染,让她萌生了对自然的爱和对未知事物的好奇。“你知道这个世界在那里,你想去探究它。我们对自然原始的爱和敬畏一直都在。”
于是她选择生物科学。“大家都说,生物是一个坑。21世纪是生物科学的世纪,但学成之后很多人都找不到工作。我当时义无反顾跳进了这个坑,我热爱生物,但我的梦想不是在实验室里玩试管,而是去野外。”
与许多行业一样,野外工作也存在性别歧视。“体力不行、定位感差,大家总是有各种借口认为女性做不了。”本科时,Blue想去国内一个湿地研究鸟类,却被带头人直接拒绝。“他对我的教授说,我资历非常好,但我是女生,他们不想带女生,太麻烦了。我当时伤心地哭了一晚,这是我第一次感受到了社会对女性的歧视。”
美国的求学经历让Blue获得了更包容的环境,她所在的专业,性别比例刚好持平。“没有人会因为性别决定是否选择你,无论男女,都提供同样的起点和机会,靠自己去拼。我非常感激这一点。”
“爱自然的女性不见得比男性少。我身边的研究学者总是说,最骄傲的学生都是女生,她们不但实验做得好,而且比男生更加坚韧,这在学术才华上完全是个加分项。”
“她们需要的也许只是一个平等的机会和勇敢的尝试。”Blue说,“有女生问,野外工作会不会很辛苦。其实她们不知道,在野外走得再痛,也没有穿一天高跟鞋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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