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年前,位于山西太原东仓巷长达20余年的赖宁雕像忽然消失了,伴随着寻找赖宁雕像一同在网络展开的,还有关于赖宁精神是否值得继续提倡的大讨论。这并非烈士赖宁遭遇的第一次地位危机,十年前新课改开始实施,包括赖宁在内的一批英雄人物相继淡出课本;21世纪新出台的中小学生守则,也删去了“见义勇为”等条目,上海市教委坦言“孩子首先要学会的是自我保护,然后才是机智救人。”
如今的孩子已经很难想象,1988年因救山火而牺牲的赖宁,曾是闻名全国的“英雄少年”,在“学习赖宁热爱祖国,临危不惧”的国家号召下,八十年代的人们普遍成长于英模情结中。
英模内涵延伸至具有现代化技术的知识分子
1950年的一次英模会议上,毛泽东称赞英雄模范“是人民政府的可靠支柱和人民政府联系广大群众的桥梁”。基于此风,八十年代之前的中国榜样呈一元化,充满了慷慨激昂的革命英雄主义色调。彼时的英模多为全国战斗英雄与工农兵劳动模范:董存瑞、黄继光、雷锋、时传祥……
到了八十年代的官方价值体系中,彭加木、曹义兰等具有无私奉献精神的“高、大、全”道德英雄依然被大力推崇。然而新的趋势也悄然出现,其中最大的变化,是英模内涵的扩大。
八十年代的中国,逐步由高度集中的计划经济体制,向社会主义市场经济体制转变,英模内涵延伸至具有现代化技术的知识分子。
1978年的全国科学大会之后,攻克世界数学难题“哥德巴赫猜想”的陈景润被选为典型,知识分子被重新正名。四年后,国际水稻研究所学术会首次公认袁隆平为世界“杂交水稻之父”,“杂交水稻之父”被评价“身上体现了一位知识分子的爱国情怀,体现了改革时代的创新追求”。一时期,更多高精尖行业人才被推举到政府宣传的前沿阵地,1982年,《工人日报》发表长篇通讯《罗健夫》,航天工程师罗健夫“身处逆境仍然投身科研工作的精神”被反复宣扬;1986年,两弹元勋邓稼先逝世,《人民日报》刊登了国务委员张爱萍的悼词,“邓稼先同志真正做到了他经常讲的‘一不为名,二不为利,但工作目标要奔世界先进水平’”。1979年,中央政府明确对“劳模”和“先进”做了理论概括—必须是先进生产力的优秀代表,各行各业的先锋代表开始为八十年代所推崇,如纺织女工祁如琴、发明“双索门机抓斗”的包起帆、推出首个汉字键盘输入系列软件的王永民等人。
时代不一样了,典型的影响力也不一样了
创刊于1923年的《中国青年》,被认为建国以后最重要的作用是推出英雄模范典型,先后经它之手被推出的全国英模有:五十年代的邱少云、黄继光、郝建秀、向秀丽,六十年代的王崇伦、邢燕子、雷锋……然而改革开放之后的《中国青年》却被评价除了张海迪与“潘晓”之外,再未推出过有影响力的人,对此,杂志社社长彭波在一次采访中的回应是,“我们一直在推,只是时代不一样了,典型的影响力也不一样了”。进入八十年代后,整个社会的价值观呈现多元化,全民膜拜英模的盛况一去不返,英模们不得不面对诸多争议与质疑。
首当其冲的是影响最为广泛的英模—雷锋。八十年代初,一部引进中国的美国电影《冰峰抢险队》引发了全民大讨论,片中主角麦克唐纳为抢救被困在半山腰的登山队员而献身,这对当时的中国人形成巨大的思想冲击,人们惊讶地发现,原来不只有社会主义国家的先进人物才具备雷锋精神,并由此开始尝试接受国外“人人为我,我为人人”的公平观,而非此前“毫不利己,专门利人”的圣人观。
“高、大、全”的英模观动摇之后,国人开始寻找新的价值支撑。1982年一个炎热的夏天,第四军医大的学生张华,为救一名跌入粪池的掏粪老农献出了自己的生命,事件随后引发了一场旷日持久的辩论:大学生牺牲自己救回掏粪老农,值不值得?彼时的中国正处于受西方思潮影响的震荡期,“生命高于一切”的论调成为当时最著名的观点之一。
另一位引人深思的楷模是杜芸芸,这位丝绸印染厂的普通女工,将养父母留下的10万元遗产上交给了国库,理由是“只有劳动才能创造自己的幸福生活”,非议与质疑接踵而至,有人骂她傻,有人认为她想出名,还有人怀疑她怕拿到这笔横财会不太平……这场关于金钱观和价值观的大讨论,被后人视为中国人的财富观脱去道德枷锁的开端。
至此,八十年代的英模逐渐褪去过多的道德色彩与政治烙印,如同“潘晓”一样读着《钢铁是怎样炼成的》和《雷锋日记》成长的一代,凭着“主观为自己,客观为别人”的全新人生观,瓦解了一呼百应的“高、大、全”英模形象。
真正的大众偶像开始从各个非官方渠道诞生
混沌的八十年代不仅是一个难以定性的年代,更是一个承上启下的年代,从前被神化的英模们纷纷走下官方神坛,一些人在不得不列队接受质疑的同时,另一些人则走上了另一个民间神坛,那便是初具雏形的偶像崇拜。青年棋手聂卫平,凭借多次战胜日本一流棋手的骄人战绩,被中国围棋协会授予“棋圣”称号,为围棋在中国大陆的普及产生了重要影响。取得历史性突破的中国女排是八十年代一座绕不开的丰碑,作为第一支在世界女排史上连续5次夺魁的队伍,人们甚至在举行世界杯排球赛的夜晚,跑到街上为其高呼“女排万岁!”1984年的洛杉矶奥运会上,李宁一人获得3金2银1铜,中国体操被指进入了“李宁时代”。
与此同时,真正的大众偶像也开始从各个非官方渠道诞生,文、体、娱、商界的公众人物受到推崇。尤以朦胧诗人和港台作家为代表,北岛、顾城、舒婷等朦胧派诗人成为无数文学青年心中的偶像,金庸、三毛、琼瑶等港台作家也在大陆收获了大批追随者。1989年,由《中国青年》发起的“中国十大杰出青年”评选活动中,《红高粱》导演张艺谋、神枪手向小平、青年“棋圣”聂卫平、电影明星潘虹和中国泳坛“五朵金花”之一的杨文意,占去了榜单的半壁江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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