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汉市民刘志伟退休了,每天在江滩晨练。他至今记得2007年年底笼罩在武汉人心头的焦虑氛围。那是武汉市政府申请建设“新特区”的关键时刻,此前,成都和重庆刚刚拿下“综合试验改革试验区”新指标,武汉人以为是成渝抢了本属武汉的“果子”,议论纷纷,电视里不断传来略显焦躁的“分析声”。被“中部塌陷”的帽子压制十余年的武汉人,憋了一股劲,不甘心再次失败。
之后,武汉迎来了自己的果子——“全国资源节约型和环境友好型社会建设综合配套改革试验区”,简称“两型社会试验区”。不管是全称还是简称,刘志伟都不清楚这个十分拗口的名称背后隐含着什么意义,两年来,他只知道武汉越来越堵,工地越来越多,施工带来的灰尘与江上的水雾纠缠在一起,弥漫在空中,空气变得更呛人了。
“成为新特区还是蛮有面子的。”刘志伟也像其他人一样,习惯称呼“两型社会试验区”为“新特区”,因为沿海开放区迅捷超过老牌城市武汉的故事已经流传了太久,人们对“特区”二字情有独钟。
熟悉武汉的人都知道,“1+8城市圈”是获批“两型社会试验区”的最大筹码。这个酝酿了6年的城市群计划,套用一部老电影的片名来概括,就是《一个与八个》。电影讲的是1941年,被八路军关在牲口棚里的8名罪犯在生死关头与押解人员并肩杀敌、突围赎罪的故事。而现在,武汉这个湖北“老大哥”,要带着8个“小兄弟”演出一个经济版的“特区大戏”。
城投开路:“老大哥”迈出第一步
武汉大修!每个初到江城的人都会有类似的感慨。当地的城市周刊《大武汉》2009年12月刊的封面标题只有一个字:堵。武汉市城市建设投资开发集团有限公司(以下简称城投公司),这个负责建设武汉桥路、隧道和地铁建设的国有公司,带着500亿资金,正把武汉的大小“血管”拆散打乱、整合重修。武汉市民戏称武汉正成为中国的超级“堵城”。
石老师是一名幼儿园教师,她每天要从汉口的机场路附近坐车穿过大半个城市去武昌上班。“跑一趟至少需要半个小时。遇上特别堵的时候,公交车一个多小时不动窝。”有人写了一副对联以形容武汉的堵:“司门口街道口关山口口口堵死,珞瑜路中南路武珞路路路不通。”
武汉市政府把这称为“阵痛期”,在很多施工现场的挡板上,刷满了类似的标语:今天的痛苦是为了明天的畅通。要想带动城市圈发展,武汉必须率先发展。在成为“新特区”的这两年,基础设施建设的大干快上成为武汉的主旋律,开路,是老大哥迈出的第一步。
城投公司是开路的主角,这个风光无限的名字出现在这个城市的很多道路上。两年来,它修建了天兴洲长江大桥、过江隧道和多处立交桥。生活在武汉的人们,每天都能切身感受到它的作业带来的影响。
而另一家国有独资公司则相对低调,作为改变城市格局的另一个推手——武汉水资源发展投资有限公司(以下简称水投公司),正在开始新一轮的城市升级运作。他们的目标是把城中六大湖泊用水道连接在一起,开拓湖滨地产,建设新商圈和文化区,并最终影响未来武汉城市格局。
水投升级:武汉的“水文章”
打开武汉地图,除了被长江和汉江一分为三的“三镇格局”,就是密密麻麻的城中湖。湖北辖内湖泊众多,被称为“千湖之省”,省会武汉又被称为“百湖之市”。可以说,水塑造了武汉的面孔,如果它们都不臭的话,那应该是一件引以为傲的事。
武汉人一直羡慕西湖之于杭州的意义。武汉东湖面积是西湖的6倍,小小西湖对整个城市品牌的拉动作用令东湖黯然失色。所以,围绕这个全国最大的城中湖,武汉方面做了多次策划和运作——做水文章、 打文化牌、兴旅游业,但收效一般。
2009年6月,在“两型社会”指引和金融危机爆发的大背景下,新的“东湖文章”浮出水面——大东湖生态水网项目,项目主体俗称“六湖连通”,就是将武昌地区的东湖、沙湖、北湖、杨春湖、严西湖和严东湖这六大湖泊相互连通,还要通过闸引泵排引入长江水。
驻扎在江滩的水投公司,正是这个治水项目的业主单位。水投公司的背后是武汉市政府。水投公司董事长付明贵说:“大东湖项目是武汉建设两型社会的切入点之一,李克强副总理亲自批示,中央先后派出5个工作小组前来调研。”水投公司也是在国家发改委批复此项目之后才成立的。
六湖水治理的第一步是改善水质。据2008年武汉市环境状况公报,这六大湖泊中,除严东湖符合四类水质标准,其他几个湖泊均为五类或劣五类水质。在湖北大学背后的沙湖岸边,有一处花园小区装饰精美,临湖的一边修有露天大阳台,只是阳台的门窗都被封住,厚厚的灰尘显示,主人们很少到那里赏景,因为面对的不是以往碧波荡漾的沙湖,而是一汪又黑又臭的浅水。不远处成队作业的挖掘机显示,这里的状况有可能被改变。
“武汉优于水,也忧与水。”付明贵说,按照计划,2009年年内东湖完成截污,2010年年内其他几个湖泊完成截污。水投公司为此将新建北湖和白浒山两座污水处理厂。与此同时,将新建、改建和扩建30多条港渠,打通长江与湖泊、湖泊与湖泊之间的阻隔,编织起一张水网。
“我当兵的时候还能看到江猪,现在恐怕绝迹了吧。”付明贵谈话的重点始终围绕生态保护和水资源治理,他希望未来的武汉水网能始终流淌着清洁干净的水。事实上,六湖连通之外,还要进行新一轮的土地储备和地产开发。清淤治水、土地储备和(吸引)地产开发是这一项目的“三步走”。
这个历时12年的超级项目,将很大程度上改变武汉现有的城市面貌。一圈又一圈围绕湖水的高楼,渐次出现在项目的规划图上。那或许代表着武汉江湖的水网清澈、武汉地产的蓬勃发展,抑或中北路上围堵抗议的“钉子户”。
“楚河汉街”流淌争议
“水果湖地区是一块黄金宝地。”武汉重型机床厂职工老何说。他所在的集团在武汉有一个更响亮的名字——“武重”。像老何家这样的人家有8000多家,他们正在为即将到来的拆迁烦恼。
水果湖是东湖的一个分支,透过双湖桥与广阔的东湖相连,边上就是湖北省委和省政府所在地。这里是武汉的官员和知识分子聚集区,武重作为昔日央企,也把职工宿舍建在这片区域。诚如老何所言,这是一片黄金宝地,只是,在这片越来越繁华的宝地上,修建于上世纪50年代的武重宿舍有些略显陈旧了。现在,六湖连通的第一个“连通”项目——“楚河汉街”,要从老何居住的土地上流过。
“楚河”是未来连通沙湖和东湖的一条明渠,全长1.7公里,从效果图上来看,并不是一条直来直去的规整水渠,而是蜿蜒流过,有较宽水面的景观河。“汉街”按规划是楚河岸边的一条步行商业街,还在边上规划了文化区、高尚居住区和办公综合区。
据介绍,由此带来的拆迁工作量非常巨大,拆迁量124.77万平方米,涉及8932户居民。“我们深入到每一户做调查和访问,并提出以时间换空间的原则。没有强制拆迁任何房屋。”付明贵说。而水投公司的另一名工作人员说,湖滨老百姓闻听此事,纷纷“种房子”以求更多补偿面积,也为拆迁工作带来不少麻烦。
另一方面,老何所在的武重宿舍阵营,也不断发出反对的声音。2009年7月,武重宿舍的居民一度堵住了城市主干道中北路。“原来说做30层的高楼,把两个街坊的居民搬进去,大家都同意了,结果政府丢大家的弹子(指失信),只补偿每平米4000多让迁走。”武重弟子听涛说,在如此繁盛的地段,以后新盖的房子不会低于1万,很多人认为价钱开低了。
争议犹在,在国务院修改《城市房屋拆迁管理条例》的敏感时节,不管是水投公司、开发商还是武汉市政府,都作出了克制的表态,他们向公众保证,不会发生强制拆迁的状况,虽然有些人半信半疑。
新九头鸟尚未成形
大兴土木的武汉正埋头建设,周围的小城市虽有不满,但也不好表现得太明显。“周围8个兄弟,对武汉老大哥还是毕恭毕敬的。从成立城市圈第一天起,就希望能带着它们一起过上好日子。”64岁的陈文科是提出“武汉城市圈”的第一人。
“我那时候提的并不是8+1,而是6+1,黄冈和咸宁没有考虑。”操着一口浓重的鄂州口音,陈文科在地图上比划说。“试验区”获批以来,各地发展的基本方针就变成了“依托大武汉,发展大孝感”,“依托大武汉,发展大黄冈”……8个城市里头有6个争当武汉“后花园”。
陈文科将这种关系形容为众星捧月。地处中国腹地的武汉素有“九省通衢”之称,2009年年底通车的武广高铁更增加了它的交通优势。这样一个大城市,在周围有些甚至还是贫困县的小兄弟眼中,成为理所当然的“明星”。武汉建广场,其他小城市纷纷效仿;武汉流行竖大型广告牌,其他各城的户外广告又一夜繁荣……
但就是这样一个明星城市,却在全国城市的竞争力排行榜上磕磕绊绊。一直名列综合竞争力20名开外的武汉,在成为“试验区”的第一年获得猛进,上升至17位。只是一年不到,在最新版的排名中,再次滑落至25名。
对于武汉等二线大型城市来说,随着一线城市开发机会逐渐减少,它们迎来了更多政策和资本。“2009年,由于资金政策的放松,很多地方政府得到前所未有的机会,将积压了多年的建设项目集中放出报批,中央政府为应对金融危机,大多放行批准。”清华大学教授李稻葵分析说。哥本哈根会议期间,地产商王石曾说中国地产泡沫正在由一线城市向二三线城市转移。这背后已经暗示了地产资本的暗流涌动。
不管是国务院发展研究中心的余斌,还是国资委监事会主席刘东生,都在不同场合说过房地产已经成为中国经济的直接命脉,一旦房地产市场出现大的波动,将造成无法估量的损失。对地方政府来说,土地拍卖几成财政根基,要想达到城市升级,必然大兴土木,对于二线城市来说,武汉的起跑不算太晚,尚有新意。
与北京、上海、广州等城市相比,作为二线大型城市的武汉,还有很多开发和升级的机会。大批城中村、亟需改造的城市道路、过江隧道以及湖滨治理……随着政策的开放和资金的拥入,这个城市正拖着8个小城市,尽力向前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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