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春白雪”和“下里巴人”这对冤家从春秋时代就经常吵架,划分出雅和俗之间的“三八线”。士大夫代表雅文化,德国社会学家马克斯·韦伯称“这些士人将统辖推向合理的进展,同时也是一切智识的代表,是体现文化统一性的决定性人物”。而非士大夫的俗文化被排斥在边缘。1903年,学者夏曾佑将这两种对立阶层概括为“一则士大夫,一则妇女与粗人”。
尽管拥有广大民间基础,但俗文化在正统文学中显然长期落下风,直到“五四运动”才开始正名。时代背景下的中国现代文学被赋予了救亡、启蒙的命题,迫切需要一种新文化话语权提供合法支持,于是现代知识分子重新调整雅俗结构。
1917年,胡适通过《文学改良刍议》提出文学的“八不主义”:“不做言之无物的文字;不做无病呻吟的文字;不用典;不用套语烂调;不重对偶,文须废骈,诗须废律;不做不合文法的文字;不摹仿古人;不避俗话俗字。”
胡适主张,要用白话作为文学语言改革的基础,而“白话即是俗话”。
为了形象说明,他还做了一首“打油诗”:“文字没有雅俗,却有死活可道。古人叫做欲,今人叫做要;古人叫做至,今人叫做到;古人叫做溺,今人叫做尿;本来同一字,声音少许变了,并无雅俗可言,何必纷纷胡闹?”
响应新文化运动号召,作为文学先锋的诗人们开始了白话文写作,一些人为了表明与传统文言彻底决裂,使用激进的形式写白话诗,除了胡适的《尝试集》,郭沫若的《女神》在这方面更为典型。甚至风雅的徐志摩也“入乡随俗”,在《志摩的诗》里,那部分用大白话写就、表达对下层人民苦难生活同情的作品,情感起伏跌宕,却失去了他最本色的雅诗歌中那种宁静优美、淡淡哀愁的动人力量。
为俗正名并无不可,但将雅放在新文化的对立面、完全当旧文化去打碎则矫枉过正。陈平原在《俗文学研究的精神性、文学性与当代性》指出:“文学一如自然,必须保持生态平衡,没必要弄得有我没你,非此即彼。”
雅和俗其实可以并行不悖,也能够相互融合。比如白话文写作的佼佼者张恨水、张爱玲就做到了雅俗共赏,很难说他们的作品到底是高雅的通俗小说,还是通俗的高雅小说。而社会发展的不同时期,雅和俗也会置换,比如四大名著在当时是通俗小说,但在后世成为文学经典。
“读者需要多种养分,需要多种体验,也需要多种文学作品。保守自家立场,而又能以通达的眼光来看待另一种文学趣味,这才是真正的高手。”陈平原说。
如今的雅俗之争,雅还在精英文化的内涵,俗却有了网络时代新的外延。今年年初在上海政协第十二届委员会会议上,委员张怀琼批评“屌丝、逼格”等流行词是“粗俗猥琐的下流语言”。
两年前,冯小刚也曾炮轰“屌丝”称呼是“不以为耻反以为荣”。封新城对此点评:“屌丝的流行其实是境况的自嘲而非对他者的蔑称。”
自嘲怎么说都是一种美德,哪怕表达形式粗俗了些。但当语言文字成为人身攻击的工具,不管用语是俗的、雅的,都是恶意满满。
微信公众号“世相”评论“绿茶婊”等称呼:“婊”这个词带着污蔑感,它的流行降低了人们对肮脏意象的警惕……显然,并没有多少人也可以用“婊”来称呼自己。
“世相”引用了自己对罗永浩的一段采访,罗永浩说:“我见过很多好朋友,并不是无趣的人,但是他一生跟男的女的在一块儿从来不会开流里流气的玩笑……我即使没读过书,没有教养,整天说脏话,也想象不了我这一生的任何阶段去笑话一个女人平胸,或者是笑话一个作家个子矮。”
“北京有种说法叫‘瘸逼乐’,就是腿脚不方便的这些人……我听了会非常不舒服。”罗永浩这样说,有网友骂他太事儿,连“瘸逼乐”都不让说。但是他坚持:“对一个读过书的人来讲当然不能说了,怎么能讲这个话呢?”
这不应该只是读书人才有的操守。雅文化应自谦,俗文化当有底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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