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呐喊》第一次在柏林亮相时,观众和评论家毫无保留地表达了他们的厌恶之情,阴暗、恐怖和扭曲被认为是这幅作品的标签。而一百多年后,那位对揭开人性黑暗面毫不留情的画家爱德华·蒙克,早已成为享誉全球的艺术大师。
时至今日,不再有人敢于公开表达对蒙克作品的鄙夷之情,大部分人则声称受到了蒙克的精神启迪,恐怕挪威人自己也没有想到,那个幼年丧母、一生疾病缠身的“可怜虫”会最终成为国家的名片之一。究其原因,在艺术的殿堂里,那些令世人唯恐避之不及的负面情感,反而更能产生人性最深处的共鸣。
在蒙克美术馆的室外咖啡厅,我们见到了馆长斯坦因·奥拉夫·亨里克森(Stein Olav Henrichsen),对于蒙克作品为什么能够让人感同身受,这位专业人士给出了自己的看法。
“蒙克探索的问题是具有普适性的,疾病、死亡、抑郁、嫉妒、孤独感以及我们所身处的自然。简而言之,蒙克终其一生都在探究一个问题,那就是人是什么,何以为人。所以它能轻易具备跨时代、跨文化的影响力。”
亨里克森认为,蒙克的作品不难理解,事实上,他已经成为很多年轻人进入艺术世界的“敲门砖”,这些作品中的情感外露,很少有人在观看之后会觉得迷茫不解。
“他痛苦的经历制造出了一个敏感多情的大脑,蒙克对于表达人类的情感非常擅长,最重要的是,这些情感他都经历过,所以他明白别人是怎么想的,别人的情感是什么样的。他是个敏锐的观察者,能一眼看穿周遭的一切。所以,即便是在一百多年后,我们这些和他有着截然不同人生经历的人,在看到他的作品时,也能立刻联系到自己的生存状况,产生共情。”
而蒙克的老师克里斯蒂安·克罗格,曾经这样评价蒙克:“真正地懂得如何向我们展示他有什么感受、是什么抓住了他,他把其他一切都放在了次要的地位。”
采访当天,蒙克美术馆正在展出美国当代艺术大师“贾思培·琼斯(Jasper Johns)+蒙克”的展览,类似这种一个当代艺术家和蒙克的作品同时展出的形式,在这里已经推出过很多次。
“传统上我们只展出蒙克的作品,但是后来我们转变了想法,开始做这种1+1的展览,这种结合艺术家和蒙克的方式,说到底既表达了蒙克的精神内核,也展现了当代艺术家的洞察力和想象力。我们可以借此窥见,一个艺术家是如何看待另一个艺术家的,而一个著名的艺术家又是怎样被后人诠释的。这是件很有意义的事情。”
本地观众数量增长7倍,国际客流也随之增多——这一切传达着艺术爱好者对新事物的渴望。亨里克森希望看到蒙克作品在其他艺术家手中所产生的影响和转化。他站在一幅贾思培的作品面前说:“你看,这幅作品中的红蓝线条是不是很眼熟?它们是从蒙克自画像中的床单转化过来的,这些花哨又显得孤独的床单,或许对贾思培有所触动。”
除此以外,蒙克美术馆还致力于做一些更“接地气”的活动,比如各类讲座。“我们有两种讲座,一种和艺术史有关,一种是社会议题。比如就现在,正在举办一场关于人工智能的讲座,有450人参加,我们想探讨人工智能以及它对我们生活的影响,比如汽车的自动驾驶,还有会思考的机器人等。有些讲座内容和蒙克、艺术都没有关系,因为我们不仅想培养观众对艺术的兴趣,也希望能够让人们关注社会问题。这两者都很重要。”
亨里克森谈到,作为一个艺术家,蒙克是极为诚恳的,有时这种诚恳甚至显得笨拙。“他极想了解自己,了解他人。有一次,蒙克在德国的海滩上画裸体游客,他自己也脱得一丝不挂,就是为了能够理解这种彻底的解放是什么感受。蒙克有许多自画像和自拍照,这都是他想要了解自己的方式,他的自画像绝不会把自己画得更年轻英俊,而是坦坦荡荡,是什么样就什么样。”
“我猜想,蒙克想通过这种方式,试图去理解自己生活中那些痛苦的经历到底意味着什么。”
另外,亨里克森否认了一些关于蒙克的传言,比如他有轻微的精神疾病,或一生闷闷不乐。“报道喜欢把蒙克的一生渲染得很悲惨,甚至说他有精神病,事实上,他只是一生处于焦虑之中,疾病缠身,有时会郁郁寡欢而已,而且他绝不是长期过着痛苦的生活,他有过很多快乐的时光。蒙克做了自己喜欢且擅长的事情,也就是画画,这让他非常幸福。”
蒙克生前曾对摄影不留情面地指出:“和画画相比,摄影没有价值,因为它既不能表现天堂,也不能表现地狱。”但是,亨里克森说,蒙克的绘画的确受到了摄影的莫大恩惠。
“蒙克会用双重曝光,尽管在摄影层面而言这其实是一种错误,但他把这种错误放进画中,所以你能在他的作品中看到阴影,或者一层画面覆盖在另一层画面之上,他把摄影当作探索视觉表达可能性的工具。摄影激发了人们的想象力,改变了观察世界的视角,以前没有意义的东西,现在变得有意义了。”
亨里克森毫不掩饰自己对蒙克美术馆馆长身份的骄傲之情:“有些人会问我,你每天看蒙克的作品会不会感到无聊和厌倦,我的答案是,一秒都没有。能成为一个不断地把蒙克向全世界推介的机构负责人,我感到无比荣幸。蒙克没有结过婚,他树敌不少,但也不乏好朋友和支持者。他的家庭中,姐姐非常优秀,但蒙克没有把时间花在家人身上。有那么多人厌恶他的作品,可是他不受其扰。他用了60年的时间,专心只做一件事,就是画画。就连去世的原因,也是因为在冬天出去画画而得了肺炎。”
“在生命最后的阶段,他仍然对这个世界充满好奇,这是一个人能过的最有价值的生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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