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仑在忙乎一件大事:立体城市,号称1平方公里要投500亿、建600万平米,容纳15万人口、3万个家庭,上面有农场、医院、超市、教堂甚至火葬场等,一个有待检验的建筑“乌托邦”。
但这次他兴致最高的还是“小时代”。他夸耀说,一次饭局时,在座的12位只有他看过郭敬明的《小时代》,另有两位的孩子看过。
冯仑属于和八十年代切割得比较好的。他并不沉迷于那个“大时代”。纵有今日成功,也难忘在海南当“盲流”的时光。他强调企业家的价值观和角色定位很重要。冯仑曾抛出“吃软饭、戴绿帽、挣硬钱”的九字箴言。
采访从企业家俱乐部“正和岛”的王瑛发表《退岛声明》说起:企业家在大变革时期应担当什么角色?冯仑称,过去还关注网络上的论战,现在不关心了。因为那都是“大时代”遗留下来的小众话题。他建议两边在会场解决不了之前最好别见面,一见面就打架变成广场斗争。他强调企业家要关注大众话题,比如中产的生活和需求。如果民营企业家都去议政,“你再讨论50年,还是什么事都没解决呀”。
冯仑曾著文说企业家要慎用自己手中的权力。因为他们管理着很多社会受托资产,你的资源不是私人资源,所以你要守好第一责任,扮好第一角色。企业家的第一角色是企业法人,第一责任是看护、管理好这些受托资产。
冯仑调侃说,韩寒、郭敬明都是上海人或上海范儿,在上海人们都谈“小时代”的事,都挣到了钱;北京都谈“大时代”的事,结果自己没挣到钱。
他回忆说,一次两岸企业家交流,大陆的都谈“统一”、“民族”、“未来”,台湾的不言语。人家说我们只关心明天去哪儿玩,哪儿有好吃的,怎么多赚钱。这就是大小时代的区别。“当我们在大时代思维下是没有个人小生活的。当我们被小生活填满了就不会去想那些空洞的词儿。这就是法国人与北朝鲜人的区别。”
冯仑特别赞同郭敬明“不要用道德绑架我”之说。“一部作品能承担一个时代的责任?哪儿有这事啊!都说80后90后这不行、那不成,国家的未来交给谁?你有选择吗?没选择!不如歌颂他,推动他,跟他一起混。”
过好自己的小时代,国家才有大时代
《新周刊》:为什么企业家不能做公共知识分子?
冯仑:我的意思是企业家最好不要公知化。你模糊了自己身份,又不如公知专业,也不如毛左专业,那是人家的活儿。比如宪政这事,讨论100年了,最后可不是讨论来解决的。今天说这些事,水平也没超过那会儿,实践也没超过那会儿,讨论它干吗?
但不代表企业家不对当下的政策尤其经济政策表达看法。如果中国民营企业能够再坚持50年,那中国许多问题就不用讨论了。如果民营企业家都去讨论,你再讨论50年,还是什么事都没解决呀。
我们民营企业应“守本分,有期待”。这可不是开玩笑说的。比如马云、马化腾还有新浪,比如我们做“立体城市”,如果能坚持个50年你说中国会不会改变?
企业家如果行有余力,你可以去做慈善,去推动慈善事业的公司治理,去培育中国的NGO,推进周边社区的改变。这就是我们的本分工作。
我们是企业家,我们是守住当下的人,守住当下的资产,当下的员工,当下的企业——我们每天都是有生存压力的。抛开这些去介入公知式的讨论,就搞混了自己的角色。
《新周刊》:张维迎说“既得利益者可以成为变革者”,你认同吗?
冯仑:从历史上看,不乏这样的先例。所以我不能认为他说得不对。
《新周刊》:中国企业家这个“男三号”如何与“男一号”官员、“男二号”知识分子打交道?你从“男二号”到“男三号”这个过程痛苦不痛苦?
冯仑:这个世界上没有不痛苦的事。我们多数的转变都是变动转变。就像意外怀孕,被动转变成了妈,这个痛苦小孩不知道。我们所有的转变都是“社会”这个巨大的子宫孕育的,它疼我们不知道。同样,我自己的转变,我疼万通不知道。
我们小时候受的教育,从来没有预期将来要做生意。转向做生意,身体没变,软件需要重装。这个过程是痛苦的,并不是每个文人都能承受。
当年我们万通那伙人流落海南街头,与民工的区别就是有价值观,叫做“以天下为已任,以企业为本位,创造财富,完善自我”。那是1992年9月13号,我们的“反省日”。
我们要以企业为本位,兼济天下。“达”才能兼济天下嘛。
《新周刊》:当时你在牟其中的南德公司做办公室主任时,从文人转变成公司人是不是痛苦就开始了?你怎么评价他?
冯仑:痛苦是两方面的,一个是价值上,一个是性格上。很多文化人在性格上不适合做生意,有时你要沦落成屌丝得跟地痞无赖、奸商、小吏打交道。而我这个人对人类有无限的好奇心,我愿意跟这些人打交道。我痛苦是因为事情搞不定痛苦,不是性格上的痛苦。
所以从“男二号”成功转到“男三号”是个小概率事件。
老牟还活在历史中。他在“文革”的经历形成了对现在固定的看法,比如阶级斗争、党内党外、路线斗争,包括现在他在狱中写的东西,都还活在历史中。
很多人八十年代很辉煌,于是就把自己封闭起来,活在历史中。所以,两类人活在历史中,一类是囚犯,一类是曾经成功、不愿面对当下的人。
谁活在未来?小孩活在未来,年轻人活在未来。另外,面对挑战的人必须活在未来,比如我们企业家。活在过去的人,一定没有现在,也没有未来。只有活在当下、面向未来的人,才有现在,也有未来。
《新周刊》:你跟员工尤其是80后员工有沟通障碍吗?比如有没有“知识沟”、“代沟”之类的?
冯仑:基本没有。我们各看各的。我也看《小时代》。现在老说人家不好管,本来年轻人就该不好管!人家青春期你凭什么说要好管呐?80岁的倒是好管,要不婴儿好管。你年轻那会儿不是也不好管嘛!不好管,社会才有希望呀。
我们这代人经历了这么多摧残,这么多蹂躏,现在变得好管了。然后你现在又去摧残、蹂躏别人,让他们变得好管,那还有希望吗?一点儿没有。
《新周刊》:很多人说,现在这帮小孩没有八十年代那种理想,没有社会责任,什么事只讲成功……
冯仑:没那回事儿!这代人绝对有希望。
我们那会儿叫大时代。大时代是大话题,大牛逼,大词汇,大角色。要改变国家命运,全扯些大话题。可个人什么小事都办不了。
小时代好在哪呢?想我周边的事,我就是一个时代。小时代,小兴趣,小词汇,小发展,小生活。当一个时代没有了英雄,归于法制,归于平淡的时候,所有人的生活都是小生活。
只有在专制时代才有大话题、大使命、大革命,对吧?民主体制下,都变成了小话题、小趣味。台湾有多少小趣味、小创造呀。社会就进步了是吧?如果中国还沉浸在大时代的思考逻辑下,那跟“文革”有什么区别呀!
我觉得“小时代”这词儿特别好!我们就区别于“文革”思维方式了。
你看,郭敬明叫“小时代”,韩寒叫“独唱团”,都是以个体为中心——难道还以“皇上”为中心?那叫大时代。所以,继续,别停。如果再经过大概20年的小时代,他们都成长起来,中国就有希望了。他们小兴趣太多,对法制、公平、自由的要求超过所有大时代的人。小时代的人明白,自己自在,要先给别人自在。所以他们管人的方式很有意思,你看韩寒管他的“独唱团”没有灌输呀、强迫呀……所以,“小时代”、“独唱团”,特牛逼!
我觉得《小时代》特别好,因为它定义了一个未来。
《新周刊》:万通的年轻员工好管不好管?你要求年轻人认同企业文化吗?像柳传志所说的要“入模子”?
冯仑:我们有个“万通历史陈列馆”,就像个庙,你只要来拜就成了,拜总比不拜强——拜神的总比不拜的犯罪率低不是?所以认同企业文化这事,只要来了拜一下。如果有一个真信了,那他可能就是未来万通的领导。
《新周刊》:现在老辈人怀念八十年代那会儿的干劲和奋斗精神……
冯仑:到中关村一看,“改革,开放,创新”,街上全是大词儿。你到硅谷看去,有这些大词儿吗?没有!看到都是一群有毛病但守法的人,有理想但还没实现的人,有未来但还在挣扎的人,他们穿着大裤衩、小背心,买杯可乐琢磨着自己的事儿,这就是“小时代”。我没见一个硅谷青年,说关心“美国将向何处去”。中国人老关心“中国将向何处去”,其实你做好自己的事情,中国该往哪儿去就往哪儿去了。
《新周刊》:所以你认为八十年代精神已经被解构了是吧?
冯仑:这篇儿应该翻过去了。人都是死在历史中的,历史这本书有开头没结尾,每个人安心于出现在第几页,做好自己就算球儿了。别想着你老在这本书里。是,八十年代挺有精神,但这篇儿翻过去了,现在是物质时代、金钱时代,这个时代有这个时代的特点。再到下一篇,人性回归,道德重建,国家法治,到时又有一批牛逼的人出现。
只有没有未来的人才会怀念过去。
我们五十年代出生、八十年代改革、九十年代创业的所谓“92派”,我们在这一篇儿里有地位,等到互联网时代其实已没我们什么事了。我们只有去做慈善、公益、环保了。你如果能跟上“小时代”还能跟着混几篇,但最终还是得翻篇儿。
《新周刊》:八十年代你在干吗?
冯仑:我刚到中央党校时才22岁。老家伙们就说我没理想,说我们怀疑一切,忘记革命传统。我说心里话,我凭什么要记住你们的传统?一代人有一代人的追求。我按你们要求吃饭、拉屎、放屁,那社会有进步吗?我不是继承但可以发扬你们的传统。
我一去大澡堂往那儿一站,你们肉都松了,我还紧着,这就是年轻呀。现在我评判年轻人,我也想,如果到大澡堂一站,人家兴许也这么看我呢。所以你只有歌颂生命、迎接未来吧。
我现在是万通领头人,小里说有50万人跟我有关系,大里说有100万人跟我有关系。我得把这些人的事打点好,这是我的“小时代”。我赞同王石一句话,照顾好员工和股东是企业家的本分,如果你去干别的得先辞去董事长这个职位,否则你就把员工和股东绑架到个人的兴趣上去了。
所以“守本分,有期待”是我当下的定位,对“大时代”有所期待,但首先要做好自己的“小时代”。
《新周刊》:八十年代难道没留下点什么?
冯仑:过去叫“天下兴亡,匹夫有责”,我看应该叫“匹夫兴亡,天下有责”。中国有13亿人,13亿匹夫就有13个“天下”,怎么整?到台湾我算是把这事想明白了。蒋介石、毛泽东的纪念堂两边都写着大词汇,都以“天下”为已任,关键这个“已”、这个“责”两人理解不一样。两人不坐下来谈,又没第三方仲裁,于是兵戎相见,一打二十多年。所以“匹夫兴亡,天下有责”,我过得好不好,谁管“天下”谁负责去,“天下”得以我为己任,党中央、国务院得以人民为已任。我就过好我的“小时代”。
提供公共服务的人,做公共决策的人,你得知道我的需求,因为我是客户呀。你不能把你的需求强加给我呀。
Q:八十年代人,无论是个体户、企业家还是官员,不是都敢想敢干吗?现在好像没这个劲头了。
冯仑:现在人不敢想敢干?我都敢建一“立体城市”了,一平方公里600万平方米的建筑,还不敢想敢干!八十年代你敢上珠峰吗?现在多少人上去了;八十年代说要改造世界,敢去伊拉克吗?我们一行人就去了;你那时敢徒步走100多公里吗?我们现在戈壁滩都走了……我们现在比那会儿胆大多了!钱壮怂人胆嘛,加上经验和社会资源,什么事都敢干。你看马云,天网和地网,想得多大呀。
每人都操心自己的“小时代”,唱好自己的“独唱团”,“大时代”的变革才会到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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