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这个属于欧冠的足球之夏,从曼彻斯特与利物浦走出的明星级球员成为这两座城市的辨识标志。然而,除了足球,比伦敦更北的英格兰还有更为复杂丰厚的魅力——它拥有独属于北方的寡言与慷慨、冲动与自恋、坦诚与矜持、冷漠与明亮。
“除了一副好皮相,曼彻斯特什么都有……它是整个英格兰唯一逃离国民性势利的地方。”
如果说伦敦粉遍布全球,曼彻斯特则主要负责吸引毒舌英国佬。乔治·奥威尔在《通往威根码头之路》中写道:“曼彻斯特……是这个国家的肠胃所在。”安东尼·伯吉斯则认为:“曼彻斯特是慷慨的,而伦敦不是。”在历史学家A.J.P.泰勒眼里,“除了一副好皮相,曼彻斯特什么都有……它是整个英格兰唯一逃离国民性势利的地方”。
曼城人骄傲于这座城市的慷慨。在这里,带Wi-Fi的公共汽车可免费乘坐,图书馆、美术馆与博物馆也是免费的。曼彻斯特有13家剧院,票价是伦敦的七成甚至更低;更不用说住宿与餐饮价格。很多游客会直飞曼城,坐两小时火车去伦敦游玩,再回到这里解决食宿问题。
19世纪,曼城人认为,这里是地球上最恢弘的城市——伦敦在它面前算不上什么。如今的曼彻斯特已经算不上大城市。建筑学者尼古拉斯·佩夫斯纳曾将曼彻斯特市中心列为英国最让人困惑的地区之一:充斥着维多利亚式建筑、厂房式Loft与后现代主义高楼。这种困惑,现在已变幻为艺术式的前卫。奥利弗·贝内特在《每日快报》中写道:“曼城彻底贯彻了美式城市样本——将工业区转为仓库区,昔日的那些纺织厂、大仓库与保险公司,已然改头换面变成充满设计感的Loft、餐厅、酒吧与科技公司总部。”
而在成为一座满是厂房式工业艺术的时髦城市之前,曼彻斯特也曾拥有中世纪的华丽。在面对曼彻斯特大教堂时,你会与吉姆·吉尔克里斯特感同身受:“我仍然需要仰头凝视曼彻斯特大教堂……那些中世纪留给英格兰最珍贵的精美木刻,或者那个属于马克思和恩格斯的集会点、欧洲最早的免费公共图书馆。然而,我已经在一艘窄船中航行过,听过世界上最伟大的管弦乐队演奏斯特拉文斯基,喝着大不列颠最便宜的麦芽酒。我还能奢求什么呢?”
是的,曼彻斯特不仅拥有名扬世界的曼大、曼联与绿洲乐队,还拥有英格兰最古老的交响乐团——成立于1858年的哈雷管弦乐团。曼城巨人篮球队队长、美国人马克·罗宾森惊奇于这里不亚于三藩市的丰富:“第一次来到这儿我就知道,你能在这里找到各式文化风情。城市中心有意大利餐厅、中国城,Rusholme里遍布亚洲餐厅,还有让人无法忽视的同性恋村、英式酒吧、咖啡馆,以及外来移民聚居的莫斯赛德。曼彻斯特总让我想起三藩市。不同点只在于,英国人并不像美国人那么热衷于推销自己的城市。当我回到佛罗里达时,人们总问我有没有犯思乡病。怎么可能呢?曼城有太多好玩事儿了,你压根没时间思乡。”
曼彻斯特,有着伊恩·柯蒂斯式的工整、干净、自律与忧郁,也有着彼得·霍克式的开放、跳跃、先锋和时髦。
一千个人心中有一千个曼彻斯特。足球粉丝眼中的曼城,一定与朋克眼中的曼城不一样。而在青年文化崇拜者心里,曼彻斯特最重要的一个地方就是1976年的皮特街——它改变了曼彻斯特乃至一代青年的样貌。
1976年的那个初夏,让整个伦敦目瞪口呆的性手枪乐队来到曼彻斯特。在Lesser Free Trade Hall的小舞台下,仅有40位观众——他们不知从哪儿搞到了票,穿过那扇隐藏得很好的宅门和楼梯,踏入一场通往未来的演出。正是这场演出,塑造出未来的Joy Division、Morrissey、Buzzcocks、Mick Huckhall、Factory Records以及The Fall,让1976年成为曼彻斯特的音乐崛起元年。
这是曼彻斯特的一场传奇。直到现在,在著名的五星酒店The Lowry中,还可以看到上世纪70年代那些占领街头的曼城朋克——他们被印成大幅肖像,悬挂在每一层的迎客厅中。在那个小舞台中发生的一切,变幻为书本、音乐、电影,变幻为改变一代青年的异色魔方。40年前,那些让所有人不满的朋克在这座狭窄的舞台上撩拨和冒犯所有人;40年后,他们所创造的历史仍在延续,他们所创造的城市仍在变幻。
曼彻斯特的气质与后朋乐队Joy Division及其后继者新浪潮乐队New Order非常贴切。它有着伊恩·柯蒂斯式的工整、干净、自律与忧郁,也有着彼得·霍克式的开放、跳跃、先锋和时髦。在周五的晚上,会有西装革履、沉静冷漠的上班族靠在酒吧门口的墙上独自喝酒,也会有穿着性感短裙、喝得醉醺醺的女孩对你大喊:“要有信仰!”而城市会在阴雨之中长时间地保持明亮——直到晚上10点,北方以北都是白日依旧。
现在的曼城,早已走出衰败。这座著名的工业城市成功转型为以科学为基底的创意城市。吉姆·麦克莱伦在《君子》杂志的报道中写道:“在这里,每个人都认识每个人,各种想法都可以在此融合,推进某件事情很容易。你可以看见每一件事是如何发展的,也可以清晰地看见在哪一个节点,它被转向了另一个方向。”
曼城人对他们的城市充满自信,这种自信源于他们不善言表的爱。石玫瑰前主唱伊安·布朗认为,“除了海滩,曼城什么都有”。绿洲乐队的诺尔·加里格指着自个儿的心脏说:“有关曼彻斯特的一切……都来自这里。”
利物浦是一座孕育披头士的城市,也是一座将披头士资源开发殆尽的城市。
从曼城再往北,就来到披头士的故乡——利物浦,一个风声呼啸的港口城市。高耸的哥特式建筑让人有一种来到伦敦的错觉,但气质迥然不同。土生土长的利物浦人这样评价伦敦:“那是个适合去待两小时的好地方。要是你选择长住,那地方只会让你受不了。”
这是一座孕育披头士的城市,也是一座将披头士资源开发殆尽的城市。其实,它还是新浪潮乐队A Flock of Seagulls与电子乐队Ladytron的故乡。它们与披头士完全不同,却跟这座城市很像——它时髦轻盈如同海鸥鸣叫,也冷漠忧郁如同海底幽灵。这座城市的象征是“利物鸟”,它被印在利物浦足球队俱乐部的徽章上。它展翅时如同凤凰,不屑于争鸣,却自信于隐藏在体内的无冕之力。
与伦敦一样,利物浦是分裂的。辉煌的维多利亚时代建筑,与工业时代的港口、仓库与船坞,对峙在城的两侧,中间竖立着供游客拍照的两人高的披头士雕像。它们正对着奔涌不息的河流,迎接着每一位陌生人好奇而兴奋的崇拜、碰触与拥抱。
除了披头士与在洞穴俱乐部演出的仿披头士乐队,利物浦拥有的还有很多。它是除伦敦之外,英国拥有最多画廊与国家博物馆的城市。它还拥有伦敦之外最大的现代美术馆——建于阿尔伯特船坞一座改建仓库内的泰特美术馆。利物浦双年展是全英最大的当代艺术展览。2008年,这座北方之城被命名为欧洲文化首府。
利物浦还有一位文学界著名陪跑者——被誉为“同代中最优秀小说家之一”的贝丽尔·班布里奇。她创作了18部小说、两部短篇集、数部电视剧与舞台剧,以及不少散落在报章杂志的文章。她有三部小说被改编成电影,曾获得《卫报》虚构文学奖、两次惠特布莱德图书奖;她有五部小说进入布克奖提名名单,却一直没有获奖。
贝丽尔是典型的利物浦人——坚强、坦诚、用表面强悍隐藏内心敏感。贝丽尔也是再普通不过的利物浦人——成为作家之前,她只是一名年轻演员;成为作家之后,她也只是一个活在故事里的母亲和孩子。在构建意象的文字里,她将故事变成了舞台,写她经历的故事,写她所经历的利物浦。她将胆怯与羞怯隐藏在那些弥漫着黑暗、冲突与挣扎的词句里,而她从不告诉读者故事的全貌——不管在她的小说里,还是在她的访谈中。
贝丽尔的第一部小说《哈里特说》一度被出版商拒绝——故事的主角哈里特13岁,被她的朋友描述为“欺诈成性的谋杀者”。15年后,这部小说终获出版。此时的贝丽尔已经在利物浦剧场不上不下地混了几年,经历了一场狗血的婚姻,但从未停止写作。此后,她以每年一本小说的速度,回馈这个给她机会的出版社。她的每一本小说都带有浓厚的黑暗底蕴,充斥着狗血的故事情节、对现实的戏谑,以及冷冰冰的黑色幽默。
作为一个强调真实的利物浦人,贝丽尔不觉得这些故事黑暗。“我从没写过真正的虚构小说。有什么能比真实生活更复杂、曲折、毛骨悚然、引人入胜?”她认为自己只说实话。这是属于她的利物浦,也是一个不为大多数人熟知的、披头士与泰坦尼克号之外的港口城市。
“这里是与伦敦完全不同的英国。”
尽管总是阴雨连绵,英格兰的北部并非没有亮色。在位于英格兰西北海岸的湖区,你能找到一眼望不到尽头的蓝。这座英格兰和威尔士最大的国家公园,占地2250平方公里,有大小不一的16个湖泊。华兹华斯就是在这里写出了《水仙》,伍尔芙、E.M.福斯特与艾伦·金斯堡也曾怀揣着不同的情绪,来这里探望诗人的故居。人们为诗人建立了宽敞明亮的藏书馆——不仅收录华兹华斯的私人藏书,还有英国各个贵族家族所收录的藏书版本。
海南航空从北京直飞曼城的航线开通后,藏书馆特意将中国客人的赠书做成专辑,并召集在曼城读书的中国留学生为华兹华斯的诗作配图。在特意为东方客人制作的展览中,大多数学生选择了水墨画。其中一幅画作上,华兹华斯幻化成一位游览唐代山水的诗人——东西两岸的诗人乘坐着诗歌之翅,穿越时光与死亡,在一代又一代的记忆中无声相会。
在英格兰北方难得晴朗的阳光下,游船上土生土长的湖区姑娘一边聊天,一边微笑着向对面只看得见轮廓的陌生人挥手。她说道:“这里是北方,每一个湖面上的陌生人都会情不自禁地朝着对岸挥手。人们总会变得坦诚,也没什么防备。”
对此,对面的褐发小伙微笑着表示赞同:“这里是与伦敦完全不同的英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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