失去故乡的人成为孤魂野鬼,热爱故乡的人回到故乡。
每年,中国有300个自然村落在地球上消失,随同消失的是村舍、村民、民艺与民俗,以及承载一代又一代人灵魂的故土。失去乡村,也就失去故土,失去社戏乡音,失去生老病死魂梦魄,也就失去了初心,失去了自然。
那些没有消失的村落也日渐凋零,或生态侵蚀化,或人口空心化,或资本侵略化,或治理失灵化,或道德缺失化,或传承断层化,这是属于中国所有乡村的困局。
这30多年,是一部中国城市的进化史,也是一部中国乡村的退化史。
“认识自己故乡的办法是离开它;寻找到故乡的办法,是到自己心中去找它,到自己的头脑中、自己的记忆中、自己的精神中以及到一个异乡去找它。”(托马斯·沃尔夫)
今天,人人都说乡愁,是因为在急之国,人们走得太快,突然回望时,发现现代化的巨型城市其实是一个身穿统一制服的克隆军团与怪胎。人们需要慢下来,转身向后,回到热气腾腾的过去,回到温暖柔软的故乡,找寻到那片精神原乡,激活“过去”,重建它与“当下”的关系,修复乡村活力,重建传统的乡村精神和生存美学,去创造真正的新未来。
在今天,乡村重建正在成为一股新的社会风潮、经济风潮与艺术风潮。这是一场回到故乡、重建乡村的新“上山下乡”运动和行进中的“乡村复兴”计划。
但需要清醒的是,乡村重建不是复古,不是乡村再造,不是将古镇圈养大发旅游财,更不是反对乡村现代化发展,而是要修复乡村在社会变迁过程中人为造成的社会断裂和文化矛盾。
有一种乡村重建是新青年返乡成为新农人。他们借助电商平台从中国乡村向城市发起了一场生活方式的新革命。有一种乡村重建是村里的能人带领村民集体创富,办企业,搞合作社,年底送别墅、发金条、分现金的新闻时不时就会击中许多困在城市鸟笼里的工薪族的小心脏。有一种乡村重建是艺术与文化再造。这些年,许多城市知识分子、艺术家、文化人、都市白领甚至企业家,志愿去中国边远乡村,通过扶贫助教、古建保护、民俗复兴,生态农业、乡村文化生活再造等方式,帮助村民改善生存处境,重建乡村秩序和景观。
21世纪什么最贵?乡愁最贵。“世界上所有的城市都在怀念乡村,做着还乡的梦。”(王安忆)但是,在乡村重建过程当中,搞不好“你的乡愁,到了农民那里或许就是乡仇”。
乡村重建不仅是一个经济命题、一个社会命题,更是一个文化命题。事实上,重建乡村,不仅仅是把乡村改造得清洁美丽;重建乡村,也不是在乡村和城市之间修建宽阔的道路。重建乡村实际上是一个精神工程,它要求每一个中国人都必须思考这样一个问题,那就是在现代化的过程中,我们究竟应该追求什么。在追求物质财富的过程中,究竟应该怎样重建自己的道德价值体系,怎样重建自己心灵的故乡?
广东省雷州市足荣村人陈宇,就是以一人之力花14年改造一个中国村庄的活样本。
有学者评价:商人、文化人陈宇是在以一种更斯文的方式回乡,而不是以一种野蛮、强暴的方式回乡。陈宇则说:我在为我的灵魂找一个归宿,我是一个主动回家的人。
“很多人一直在说故乡回不去了,这其中有很多原因:环境太脏、邻里关系紧张、家里已经没有老人了……但我恰恰相反,我所做的一切,都是要造就一个回得去的故乡。我在帮自己准备一个可以回得去的归宿。”他把足荣村视为自己人生的最终归宿,“等我老了,我会回去,那里有我的爷爷,有我的父老,有我的事业。更关键是,我不希望我的儿女孙辈忘了这个老家,他们也应该回得去,他们回得去的理由,就是我在那里。”
他以一己之力在改变一个村庄,不仅是物质层面的,更是精神层面的。
他投入一千多万元修缮了雷祖祠,并在祠前修建广场,“如果我们要记住乡愁,就要重建基于乡土的礼俗,但是这种重建不是回到过去,因为我们不可能通过穿越而回到过去,我们必须基于当前的变化而重建”。
他请来雷剧团,让他们每晚在雷州古城的茂德公戏楼大唱雷剧,让人免费观看。在陈宇心中,雷州大戏就是乡村小孩的嘉年华,孩子们很多时候是在雷剧中学会做人做事的道理。这让雷剧这个文化地标活起来、火起来。
他让一个土村落与诗歌发生了奇妙的国际化关系,他还让当地雷语成为刷爆当地朋友圈的流行语,他还做了十年的方言保护工作,帮助编纂《雷歌大全》,赞助了一系列雷州方言电影。2016年,他还要在自己的家乡足荣村,筹办中国第一个方言电影节。“方言能让人知道自己的根在哪里,可以凭吊乡愁。”
他的德基金还持续六年做乡村支教,去十七个省份举行了四十多期支教活动。他们还发起了一个“课桌漂流”计划,用新课桌换来农村小学用了几十年的旧课桌,让艺术家创作后拍卖,让善良的种子在孩子心中生根发芽。
足荣村是中国农村熟人社会的缩影。陈宇回乡的14年,是与足荣村村民斗智斗勇、相爱相生的14年,而他所有的努力都是为了让一个南蛮之地成为友善之乡。
在经济发展的跌宕起伏中,中国社会正面临前所未有的大变局。陈宇和他的足荣村是中国乡村重生的一个活样本,这种乡村美学的复兴与重建或许能为迷茫的中国城市化进程带来一剂解决问题的良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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