踏进方所大门,你就要做出选择。
向左,那里是“例外”,挂架上是动辄2000元一件的衬衫,5000元一件的外套。隔壁的生活美学馆,不乏标价上万的餐具和茶具,亦有日本设计师柳宗理著名的铸铁锅,1000元一套的叉子和勺子算是便宜货。创意文具区出售的笔记本贴着“意大利造纸坊手工制作”标签,在植物区,至少要花100元,你才能买到一棵最小型的盆栽。
向右,那里耸立着高高的书架,整齐填满了4万多种书刊,文学和诗集陈列在最醒目位置,英文书和台版书占据了大面墙壁。书架间垂落的帷幔上印着顾城和松尾芭蕉的诗句,前书廊中央的三个柜台上铺放着书店推崇书目,最前面一个“有关阅读”专区,特别推荐了和独立书店有关的种种……你可以不掏一分钱待在原地看完整本书,或是径直穿过两大排外刊杂志架,走到咖啡吧来一杯价值25元的美式咖啡——菜单?夹在一本英文版《傲慢与偏见》中。
刚开业那几天,你几乎每天都能在这个咖啡吧偶遇毛继鸿。方所的两条岔路汇成毛继鸿的一条大道:1996年,毛继鸿创建了本土设计品牌“例外”,15年来扩张至90家分店,还成功打进巴黎时装周;2011年11月25日,在民营书店纷纷倒下之时,没有任何书店从业背景的他又与台湾诚品书店创始人廖美立合作,在奢侈品林立的广州太古汇商场里开了一家1800平方米的书店,仅比楼上的爱马仕小30平方米。
“Shopping Mall作为公共空间,其实是一个不平等的空间,因为它通常被你的钱包厚度所决定。”毛继鸿想通过书店来打破这种不平衡,也想以此给都市人一种境界:“有一些奢侈是更需要胆量的,它是价值观本身的一种选择。”
知识分子不应该有钱吗?
每个周末,将前书廊的三个展台撤掉,“作家现场”就在这里举行。骆以军、许知远、廖一梅、毕飞宇、廖伟棠、欧阳应霁、韩东、杨葵、朱文、张铁志、刘克襄……两岸三地的作家相继现身方所,热闹的时候,讲座一天要排上两场。
作家中不乏对方所的“大手笔”颇感吃惊者,毕飞宇就是其中之一。毛继鸿反问毕飞宇:“知识分子不应该有钱吗?”起初有人质疑毛继鸿开书店的愿望,他就是这种不服气的态度:“我想做一件别人认为知识分子做不到的事情,知识分子不是只会纸上谈兵,知识分子也有攻击力,也能把文化这门生意做得很好。”事实上,仅开业两天后,方所的营业额突破了30万。
没人料到今天的实体书店还能这么受欢迎,廖一梅主讲“像我这样笨拙地生活”那天,书店涌进了300多名听众,一路堵到了收银台周围,水泄不通的人群中出现了抱怨声:“太热闹了——这不是书店,是菜市场。”但沙龙模式必将是方所未来的主打方向,毛继鸿喜欢在书店里举办演讲的感觉:“就像苏格拉底在雅典卫城辩论的感觉,从不同楼层发出不同声音,所有的交谈都是深度的——真理可以辩论,那是最理想的学术空间。”他想出了一句最映照当下的宣传语:“上不了方舟,可以去方所。”
也许正是这种带着强烈理想主义色彩的人文氛围,让人们第一时间把方所称为“广州的诚品”,在店员的围裙上,你甚至能读到台湾诗人周梦蝶的诗句。方所运营总监谭白绢,台湾人,曾是诚品第四家分店的负责人,她的感触是,因为缺乏可参考对象,“在广州做书店,比在台湾难度大100倍”。
谭白绢的运营团队很重视书店的网络营销。微博与豆瓣,是现实书店与网络世界相通的两个入口——在微博开设的书店官方账号@方所文化,目前已有近万名热情的跟随者;在豆瓣建立方所小站,除了及时更新和推广书店最新活动信息,网友可以自由上传各种在店内拍摄的图片。不仅仅是发布,互动更重要——工作人员在网络上接受期刊杂志订阅需求,听取网友的荐书建议补货上架,在一个名叫“广州书缘”小组的讨论帖里,凌晨一点还能看到工作人员的回复。
那些习惯了网络书店的读者,很多却并不是为了买一本书而来到书店。他们像游魂一样转悠在书架间,更习惯的行为模式是——每当发现一本感兴趣的书籍,便掏出手机扫描封底的二维码,然后在网上书店里货比三家,选择最低价格加入购物车。
“来方所的人不买书?其实我真的一点都不在乎。”方所开业后的某个深夜,热爱书法的毛继鸿用毛笔写下了这样的话:“化缘方所,结缘天下。财要散,财要善……方所开了10天,每天都会给我带来感动,是所有的人感动了我,前面再多的艰难,都让我认为值得……看着广州人如此爱书,我欣喜欣慰,我看到有很多人停留在书店时间会越来越长,都没有问题,不买书,没关系,他们爱书,不要损坏书就行。”
毛继鸿不太着急,方所能收回投资的时间,也许是三年,也许更长。未来的书店,他打算以“深度”为重点:“不仅深度构建推荐书籍和生活产品的方面,也在作家讲堂里更深度互动,还会呈现更多设计师和艺术家的展览。”虽然方所被视作是书店业不景气时期逆流而上的代表,但毛继鸿却希望赋予它更广阔的意义:“不一定非要用书店来命名,其实我们建立的是一个渠道的品牌,是一个空间的品牌。”
一个文化人邂逅的地方
方所开业当天,有人对毛继鸿感叹:你可能是留守广州最后的文化人了。
“19年前来到这里,广州是特别先锋的一个地方,媒体很活跃,广告影视很活跃,思想也是最开放的。这是一个给改革开放带来了很多动力的地方,但近10年来,它越来越落后于北京和上海,甚至有些地方现在连杭州和成都还不如。作为一个新兴的广州人,其实不会欢迎这样的事情。”到明年6月,毛继鸿就在广州生活了整整20年,他记得这个城市曾有的文化盛世,其中包括陈侗在1993年创办的博尔赫斯,风靡一时的广州地标,如今只是一间15平方米的二楼书店。
方所会成为新的广州文化地标吗?至少毛继鸿在朝这个方向努力。“这个城市给了我很多东西,我希望通过方所还原它的精神气质,从前北京上海有的,现在广州也可以有,这里不是文化沙漠。希望我的努力能带给这个城市一点信心,能给这个城市的人一些热爱它的理由——我可以留下来,继续待在这里。”
有了方所以后,毛继鸿意外地发现:那些多年不见的老朋友,都在这里遇到了,尽管以前大家在同一个城市生活多年,都不曾见到过。“这个商业空间能带给这个城市什么?是一个文化人邂逅的地方,是一个热爱生活的人邂逅的地方,是一个创作人和爱知识的人邂逅的地方。邂逅能带来无限想象,就像所有的浪漫故事一样,其实生活的剧本往往会比我们想象中还要精彩。”
在今天的城市里,书店的抽象意义或许更重于销售一本书的实际意义,如果说书籍能将人与人维系在一起,那么此时它的作用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明显:“这种面对面的相遇,在网络世界里是不会有的。”毛继鸿乐于这种把偶然性变成必然性的关系,“因为这个地方我们有了故事,因为这个地方我们有了看见世界的窗口,因为这个地方我们有了生活跟生命的可能性”。
毛继鸿说这句话的时候,是在11月的一个星期二,下午四点半的方所。尽管没有讲座,店内的顾客依然很多,他们中有人在狭窄的过道中埋头寻找一本旅行指南,有人围坐在中央的圆形台子上入神地翻阅一本侦探小说。两个年轻的男店员,低声商量着要把一本小清新范儿的文学书摆上推荐台,而另一本畅销励志书则根本不值得一读。
在附近写字楼下班的小白领们涌进商场之前,书店内很安静,咖啡吧的顾客在无所事事地消磨时间,节奏慢得让人恍惚。“这就是方所,”毛继鸿说,“它是一个叹号,或是一个冒号,但它绝对不是个句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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