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每天有24%的时间在自我怀疑,24%的时间在查我的iPhone,50%的时间在思考我的时间哪儿去了,另外还2%的时间在穿紫色衣服。”一个叫Joe Wang的小个子回到中国后,在演讲时这样介绍他现在的生活。有人因“紫色”捧腹,有人因“怀疑”认真,问他:你每天都在怀疑什么?他答:这只是我的一个笑话。
正是这个小个子中国人的笑话,2010年在白宫逗乐了现场的拜登,调侃了缺席的奥巴马,让2400多名美国政客笑着流泪起身鼓掌。他是谁?Who the hell is this guy?
“我的名字是Joe Wong,但对于大多数人来说,我是Who(中文姓氏胡的谐音),因为我妈妈姓胡,这也是我信用卡密码保护的问题答案。”在正式场合这样的开场白让很多美国人都会停顿两秒放声大笑,而正是这2秒,让美国人觉得这个中国人极其聪明,哪怕是在玩笑。
黄西,Joe Wong,1970年生于中国东北。个子不高,长相不帅,中科院读书,得克萨斯州莱斯大学留学,生化博士,搞过科研,得过专利,定居波士顿,收入稳定,家庭幸福。听上去,这本该是个典型的科技移民故事,但忽然有天主人公脑袋一热,撇下手中400多个青蛙卵(搞科研时他一度每日的工作就是注射青蛙卵)和颇有前途的科学家职业,冲进街边的Club说起了单口相声,凭着一口流利的东北乡音美式英语,从好莱坞街边相声俱乐部,一路说进美国深夜节目收视率冠军的《莱特曼秀》直播现场,说到拿下全美相声比赛冠军,又一路说进美国白宫。
这,真的不是玩笑。
喜剧届移民代言人
美国喜剧界中都是活宝,即便是名声大振的Russell Peters也都是舞台煽动家,靠情绪和肢体造势。但黄西只是往台上一站,其貌不扬、表情木讷、肢体僵硬、中式口音、紧张又羞涩,笨拙地释放睿智,却煽动起一批批当地粉丝。美国单口相声绝大部分都涉及性内容,黄西在试水常规套路之后却改走良家路线,内容围绕宗教、文化、政治、移民历史,调侃加自嘲,不荤不淡不重口,高端洋气上档次。他的名字和经历,上了美国三大全国性报纸的长篇报道。出门常被认出,遇到不好意思的粉丝会被招呼:Hey,你长得很像Joe Wong。
黄西,用他的国际玩笑,把自己从一名生化博士,成功试验成一位名震北美娱乐圈的专职脱口秀演员。
“死亡容易喜剧难。但你总得从一个地方开始。”这是黄西用在随笔自传《黄瓜的黄,西瓜的西》中的一句话。前半句是好莱坞的一句名言,后半句是他自己加的,也像他注定走上喜剧演员道路的写照。
2010年,黄西的名声和喜剧天赋借助一段段视频传回国内。他在国内火了——不是以东北老家父母期待里的身份:科学家Doctor黄,而是出乎意料的喜剧演员Joe Wong——随即,自传出版,巡回演讲,演出邀请,名字被中国粉丝并列置于赵本山、周立波、郭德纲之列。
面对媒体他却拘谨憨笑,主动说起自己三年前曾回国第一次表演,遭受到比“美国初夜”还要冷的冷场——从人数和笑声来看,2008年黄西在海淀剧院的表演并不成功,尤其是和德云社门口排队买黄牛票的“钢丝”相比。用英语写笑话的黄西,挑选了一些在美国反响甚欢的段子,译成汉语回来表演,却没能把在场观众的笑点转译成中文语境。当时,和文化背景相关的以及玩文字游戏的英文笑话,中国观众不容易理解。
“两种幽默感是有差距的。而且中国相声传统性比较强,比如传统段子现在还可以讲,但在美国就绝对没有这种事,美国人认为幽默感是人格和智力的一部分,但必须要自己创新,所以个人色彩会比较浓。”黄西比较中国相声和美国脱口秀之间的差异。“对了,美国人乐了爱大笑,喝酒。中国人乐了,爱鼓掌,喝茶吃瓜子。”
那一次的“海淀冷场”,《华尔街日报》发了篇文章,说黄西无法把13亿中国人逗笑。黄西自嘲,“人们还是给我鼓了两次掌的。”
黄西尤善自嘲,而自嘲是对自己最好的安慰剂。“这比我在美国第一次演出时成功多了。美国第一次演出我讲了足足5分钟,只有一则笑话大家听懂了。这个笑话是,我决定留在美国是因为我在中国不能做我擅长的事,散发异域风情。即使这个笑话,那天晚上也没人觉得好笑。”
移民经历是移民的财富,也是尴尬。作家、导演、演员等职业体会尤甚,在寻找命题的过程中,似乎永远矛盾于便捷的题材和局限束缚之间。黄西从实验室走上舞台后,从未有过的身份自觉开始提醒他:我是一个移民。那时,他还不会开口说:我是一个爱尔兰人。
“黄西,可能你的有些笑话还比较有意思,但是观众不会对一个移民的故事感兴趣。”去蒙特利尔喜剧节试镜时,黄西曾被编导的这句话深深打击过。“原来,我的东北口音的英语不是最大问题。”
黄西知道,亚裔移民的心路历程以及面对的生存困境,一向不为美国主流社会所熟知和关注。“他们对中国了解很少,大概现在知道的就是欠了中国好多钱。我的笑话包含新闻的东西也不是很多,因为新闻容易被人们忘记。我想做的就是,挖掘身边真实的有关移民的段子,反映第一代移民的生存现状。”黄西也提到同住在波士顿的作家哈金,“移民生存是哈金多年的小说命题。我觉得在美国的每个领域里,都应该有一个亚洲的代言人。既然我不想当作家,在政治领域也没什么天赋,很难成为亚裔人的领袖,那我就希望能在喜剧领域,成为亚裔移民代言人。”
如今,移民题材早已是这位代言人的脱口秀主题。在《莱特曼秀》上,黄西便充足准备,把在美国这十几年的生活经历用窘态和睿智语言调侃一番,台下有人统计,5分钟的表演,几个段子共37句话,笑声响了20次,其中10次夹杂鼓掌。这些数字,确实比数到第几百个青蛙卵要有意思得多。
伍迪·艾伦附体
黄西有知识饥渴症。刚到美国时,觉得对美国社会理解不够深刻,就决心在搞科研之余,每个领域都至少读透两本书,政治、经济、法律、历史、社会、心理……先在纸面文字里体验了一把美国公民。“刚到一个英语世界时会没有自我感,不知对事物该有什么样的看法,通过读书来形成一种看事物的观点也找到自我。”
直到一天读到了一篇伍迪·艾伦的文章——就是黄西一直喜欢的《安妮霍尔》里那个喋喋不休、一针见血讲段子的睿智老头,这个知识分子老头从12岁就开始给别人写笑话的经历以及那些经典的美式幽默刺激了黄西。
“有时候我觉得我的笑点和伍迪·艾伦很像,他传递的幽默感我特别懂。而且我很喜欢他的自嘲,这也是我的习惯。真正的强者敢于自嘲,如果一个人不拿自己开玩笑我也不会和他成为朋友。”有人问及憨豆先生的幽默,对黄西有无影响,他说:“照相时我也会做出夸张的表情,但舞台上完全是另一种风格。我对文字更感兴趣。我以前不理解为什么有人喜欢看画报,我觉得那么一大张纸上文字很少,钱都浪费掉了。”
马克·吐温的文字,曾浪费掉黄西很多钱。“我也很喜欢他。他是最开始在美国做单口相声的人,他之前写文章时非常成功,后来投资失算,无奈只能在全国开始讲演,他一讲大家就都笑得够呛。我觉得中国很多文人不太写幽默的东西,如果鲁迅写幽默效果一定非常好,有犀利观察的人容易写出非常好的笑话。”和伍迪·艾伦一样,黄西长相颇不犀利,可敏感的视角弥补了他。
“奥巴马当选总统让我感受到一种力量,我觉得自己也能竞选总统,因为奥巴马一半黑一半白,而我一半不黑一半不白。”
“我儿子问我为什么要学汉语,我说如果有一天你当总统的话就可以用英文签署文件,用汉语去跟债主对话。”
“我们可以通过降低生产率来提高就业率,让两个人做一个人的事,就像总统和副总统。”
“我曾经很努力地想成为美国公民,为此我不得不去上美国历史课。课堂上他们问我,本杰明·富兰克林是谁?呃,我说,这就是抢便利店的原因?”(一百美元上印有本杰明·富兰克林的头像)
这就是黄西的高光时刻,2010年美国白宫新闻记者年会上的精彩表演。短短15分钟内包袱接连不断,艺惊四座。Jow Wang 的名字,在美国已经被媒体拿来和伍迪·艾伦式幽默作比。
黄西的中科院同学、同样定居波士顿的好友朱舜山自嘲地说,自己已被黄西的知识分子式幽默远远甩在后面。“我们读书时一起编小品、说相声、讲段子,但现在他说的很多段子我都听不太懂,因为涉及了宗教、文化、法律上的东西,很考验智商和知识面。白宫那次我都没敢去听,怕听不懂露怯。很多词有二义性,一个词换个解释就能跟历史有联系,我没有这种背景所以我觉得会很难理解。我公司里的美国人很喜欢他,他们认为听黄西笑话的人都很聪明。”
如今JowWong辞去了工作,也像偶像伍迪·艾伦一样全身心投入到了喜剧事业。他说自己现在真的是一名职业单口相声演员了。“单口相声必须练好多次,美国的说法是一个笑话要练72遍以后才能真正驾驭好。所以讲好一个笑话的难度,不亚于实验室做成功一个实验。有可能的话,我准备说到72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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