彭薇担心台风“苏迪罗”影响展览的开幕。她在微信上说,大家一起念叨台风会跑偏吧。
台风没有跑偏,但减速了,与展览开幕错开了几个小时。8月7日那天,没有放“台风假”,一切如常,台湾历史博物馆上午10点的座谈会和下午4点的开幕活动,都很“圆满”。
“展览的名称很重要。”协办此次展览的“耿艺术文化基金会”工作人员说,一次他们的展览名叫“在路上”,结果艺术家和参与展览的人都耽搁在路上,“连铁路都停运了”。
这种“唯心”的说法在艺术从业者中很常见。他们一方面对“物质”有敏于常人的“审美”,另一方面也对“未知事物”保持着“敬畏”。
彭薇构建自己的奇特方式:既与中国古画“交谈”,又与现代观众对话。
彭薇这次个展名叫“圆满的旅程”,与她的一幅作品同名,那幅画是拟《明皇幸蜀图》而作。这是中国的一种水墨传统:“拟古人意”,文士和艺术家以此来区隔于“俗人”,塑造自己的精神世界。
《明皇幸蜀图》描述了安史之乱时期,唐明皇和嫔妃逃乱至蜀地的情景,但显然艺术家做了想象和粉饰,表现的是一片祥和安宁,无丝毫离乱之伤。世界各地博物馆至少有7幅传为南唐、宋时期的拟作,彭薇这幅《圆满的旅程》虽似宋画,又别出心裁。她说《明皇幸蜀图》的印刷图片曾长期在她床前摆放,“极其喜欢,情不自禁”。
《圆满的旅程》是她系列作品“遥远的信件”中最大的一幅,如今悬挂在台湾历史博物馆四楼最显著的位置,6.4米长、1.4米高,红尘与山林,世俗与清雅,有着奇异性的混合。
有人评论:“她的手绘很传统,但呈现又带有现成品的理念。她不仅描绘山水画,而且表现卷轴、册页这些最古老持久的形式。每一个细节——绫裱、玉池、题跋,都倾注了她的再创造。”
这份传统中也不乏当代艺术的痕迹,彭薇将这一切归结于“好玩”——这是她的口头禅。她常说:“滑稽是我的另外一面。”
她曾经读到西方艺术家的通信,心有所触,于是抄录变成画作的题款,形式是古风,内容却有疏离感。她读遍艺术家的对话与通信,包括诗人里尔克、波德莱尔、海涅、歌德等,艺术家梵高、高更、毕加索等,音乐家莫扎特、贝多芬、舒伯特等,还有哲学家柏林……这是一长串心灵的秘密书单,以并置的方式出现在她的绘画中,精神性的巨大张力被呈现出来。
这引起了关注,一种评论是:“彭薇对于山水画中‘题字’的重新编排使她的作品充满趣味性。她亲手将西方艺术史上的书信以中文字密集、整齐地书写在画卷上,仔细读来别有韵味;借由西方的书信既与中国古人的画交谈,又与现代观众对话。”
“她的作品没有通常艺术家的匠气,既高古,又摩登。”
有人认为彭薇的绘画是“国画新思维”,因为她在绘画中引进了“装置性”。她始终将绘画不仅作为绘画看待。这种方向有别于流行一时的“实验水墨”。后者最受人诟病之处在于:将水墨降低到工具层面,而将精神彻底丢失,产生了大批媚俗之作。
这次展出的“遗石”系列是彭薇“写意”方面的代表作,本是她最早创作的系列,后来又用“国画新思维”方式将其“拼贴”、“并置”成为一个巨大的“绘画装置”。台湾作家仙枝在看完展览后评价:“她的作品没有通常艺术家的匠气,既高古,又摩登。”
但“遗石”最初并不讨喜,长期无人光顾,一直过了15年才成为她最受欢迎的作品类型之一。最初的发掘者是中国当代艺术最重要的推动者希克博士,5年前他说:“我不收水墨作品,但我把它看作当代艺术。”后来,那件“绘画装置”被西方美术馆收藏。希克评价彭薇:“她以再传统不过的手法,与传统分离,又使传统文本与当代观念合一。”
“她画石头的时候,扎个马步,用大毫的腹部和尖部蘸住浓淡不一的墨,一笔一势拖下来,有立体感的太湖石就出来了。”一个见过彭薇创作“遗石”过程的人说。
“遗石”系列此次作为展览的第一个部分展示在入口。为此,策展人曾文泉和担任此次展场设计的日本建筑师丰田启介设计了一个白色通道,七幅“遗石”呈现不规则的排列,使观众可以多角度欣赏。在座谈会上,曾文泉介绍:“展览迫使我去阅读了大量传统画论,最后从‘卿卿如晤’、‘绘画的日常’几个名字中,挑出了‘圆满的旅程’作为主题。而展览的设计、动线也是围绕旅程的圆满、徜徉在山水园林间的感觉来制定的。”
丰田启介的设计“移步换景”,观众仿佛置身于现代感抽象的“林中路”。在细节上,他用纤细支脚的展架来表达女性的审美。“就展场设计来说,这是我最满意的一次展览。”彭薇说。
在绘有春宫图样的绢鞋展示区立面有一整面灯光的背景墙,若隐若现的光芒仿佛钻石,这正是彭薇所沉迷的那种“物质化”:“小时候,我就爱逛商场,看各式各样的物件。”这与安迪·沃霍尔的思想如出一辙:“百货公司是一座博物馆。”
艺术家的创作如同“编码”,观众的角色如同“解码”。
“物质”和“精神”某种意义上是一体的,它们像一枚硬币的两个部分。艺术家的效用正在于将“精神”转化为“物质”,如同“编码”;而观众则从“物质”中领略到“精神”,如同“解码”。
“编码”的有效性决定了艺术家的才能高低和影响力大小。陶渊明“桃花源”式的编码遇到苏东坡才能解码,将“逸品”置于最上流。而唐代诗人“寒山”之“我心如明月”式的编码,至今在中国仍奉为二流,却在日本得以解码,被称之为“寒山祖师”。
彭薇也遭遇了这种困惑,但不是时间性而是空间性的。她的知音大多在西方和台湾,上一个展览在台湾耿画廊受到极大欢迎,于是有了这次台湾历史博物馆个展的顺理成章。
展览中还展出了她近一年所画的团扇,表现的内容是中国画与文艺复兴,最后她还展出了从欧洲收集的小玩意。墙上屏幕播放的纪录片展现了她“绘画的日常”。经年累月,她在自己的工作室煮菜、喝茶、绘画、接友,还有淘宝。“淘宝简直是最好的发明。”这位女艺术家笑言。
艺术常常与名利沾染,更多人将之视为投资品或奢侈品,一个具有游戏规则和正常生态的圈层尚未建立起来,因此,大陆的艺术家更需要有生存的本事和发展出平衡的能力。
彭薇的人生与绘画的缘分经历几次嬗变。幼时她随父习画,早早登上杂志封面,“那是最得意的时候,走在街上会被人认出”。成都时期是她第一阶段,来自家学和蜀地气息的熏染。大学时她在南开学中国画专业,研究生读美学,画的作品不满意扔掉,有时会被室友悄悄收藏,“最近室友在手机上发来一张,当时不满意现在看画得真好”,这是她第二阶段。北京则是第三阶段,也是实践成熟期。她先任职《美术》杂志编辑,2006年转入北京画院专心创作,一路从遗石、丽裳、绣履画到团扇。
某种程度而言,21世纪最初10年的北京是最好的时期,它混乱而充满活力,可以容纳异端,又不乏理想主义的基调,消费主义和商业尚未完全统治它,每天都有新事物发生,人们会为了“有趣”而聚拢在一起,是文人、艺术家的乐园。但随着“大城市病”的发展,这种“最好的时光”一去不复回了。彭薇用她绘画与思考见证了这个时代的多情与惆怅。
最早贴在她身上的标签多为“美女画家”、“艺二代”。她的作品被视为“私房画”、“女性作品”。台北的这次展览是她艺术生涯的新纪录。在新国画领域,她被看好为青年艺术家中的代表人物之一。
此次彭薇台湾个展将从8月7日延续到9月20日,然后又将于11月17日至12月27日在苏州博物馆展出,开启又一次“圆满的旅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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