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港到了8月下旬始上映Fading Gigolo。这戏在台湾和内地有几个译名——《色衰应招男》、《色衰舞男》、《衰哥舞男》、《衰落牛郎》,共同点是强调一个“衰”字,显是对应于原名的“Fading”。但在香港,衰气转为正气,译名是《情迷出租男》,突显了戏内非常纽约也颇为巴黎的情意浪漫。我是港人,当然比较喜欢港式译名,没有那么阴暗,没有那么负面,是彻彻底底的香港人的正能量。
男主角兼导演兼编剧是约翰·特托罗,1991年跟科恩兄弟合作了《巴顿·芬克》,夺得戛纳影帝。但让我印象最深刻的是1994年的《机智问答》,戏中对手是拉尔夫·芬尼斯,高俊英挺,特托罗先生站在他面前,显得猥琐、微小。人比人比死人,男人亦是人,不能比,没法比。终于到了《情迷出租男》,特托罗先生老了,57岁了,可是站在比他更老的伍迪·艾伦身旁,形势立即逆转。黑绒大衣,深邃眼神,多了昔曾欠缺的熟男魅力。老伍迪年近八十,依然机智依旧神经质,机锋连篇,但因为真的老了,同样的机锋反而显得浮浅。年老女子卖弄的应是风情而非萌样,年老男子则应内敛稳重而非口若悬河。是的,这是社会性别角色的偏见定型,但没法子,既是定型,便定下来了,一看便有这样的期待。你没必要强迫自己符合这期待,却亦没法强迫别人抛开这样的期待。
特托罗饰演的男妓,收钱上床,以这年纪仍能凭此赚钱,确是意大利种马。男妓不易为,除了能做,亦被要求有幽默感。但不是那种老伍迪式的喷口水幽默,而是必须懂得三言两语把女人逗笑,绝对不能纯粹泄欲,否则难以像戏里被女人说“跟你做爱像吃糖果,吃完一颗,立即想吃另一颗”。男子如女子,必须与时俱进。这个“时”,是年龄和身份的“时”,到了什么年纪便应有什么姿态,在稳重的年纪便不该毛躁,在妩媚的年岁便不可活泼,不然,只是如烟笑剧,不易赢得掌声。老伍迪老了,却把特托罗先生衬托起来了。
对了,戏里也有女主角,其一是凡妮莎·帕拉迪丝。她42岁了,没法再跟青春少艾竞争长短,但终究是法国人,有着法兰西的浪漫与优雅,笑时,嘴角上扬如巴黎香榭丽舍大道上的梧桐,在夕阳里仿佛闪耀着黄金粉末。尤其是两颗门牙之间有一条小小的但显眼的缝隙,隐隐透露着黑暗的邀请,神秘而诱惑。
演艺世界里从不欠缺青春,来了一拨又一拨。凡妮莎初出道不也只有14岁吗?二十多年转眼间,繁华盛世,岁月有声,她在观众面前渐渐老去。幸好老出一种味道,谁都抢不走,那才真正属于她。难免让人想起《倾城之恋》里的白流苏。在白公馆的夜里,她站在房间曾有这样的感慨:“这里悠悠忽忽过了一天,世上已经过了一千年……你年轻么?不要紧,过两年就老了,这里,青春是不稀罕的。他们有的是青春,孩子一个个的被生出来,新的明亮的眼睛,新的红嫩的嘴,新的智慧。一年又一年的磨下来,眼睛钝了,人钝了,下一代又生出来了。这一代便被吸收到朱红洒金的背景里去,一点一点的淡金便是从前的人的怯怯的眼睛。”多么颓败的老上海,却又多么永恒的好莱坞。
戏里另有一位老女子,莎朗·斯通。出场时的露背装,松垮的肉身被华丽的晚装笼罩,衬托得更像即将倒塌的城墙。幸好同样磨练出一脸世故,明白自己要什么,知道别人要什么,她看男主角在床上无心恋战,马上了解,“他恋爱了,是真的恋爱”。一句话已足融化男人。
《红玫瑰与白玫瑰》里王娇蕊在电车里重遇佟振保,被揶揄“碰到的无非是男人”,她回道:“是的,年纪轻,长得好看的时候,大约无论到社会上去做什么,碰到的总是男人。可是到后来, 除了男人之外总还有别的……总还有别的……”别的,可能是亲情可能是爱情也或许只是欲情,但至少,老去的女子懂得自己的选择,亦常坚于自己的选择,愿意用慈悲的眼睛看自己和他人,哀矜毋喜,尤其善于开心于他人的开心。老去的女子,别有怀抱,从而,也别有韵味。
评论
下载新周刊APP参与讨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