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是保洁大妈,一个是环卫大爷。
在摄影师郑磊的镜头里,大妈变身时尚女魔头,大爷化身教父级潮人。
那天中午,60岁的吴明琼在公司食堂多打了一点饭。她心想,丈夫唐世朝早上5点半出门扫地,现在肯定饿坏了。
他们在走廊找了一处人少的地方,把饭盒放在小板凳上。饭菜还冒着热气,丈夫坐着安静吃饭,吴明琼在一旁静静地看着他。
吃饭的空间只占用了一个很小的角落,两人特别安静,仿佛听不到碗筷碰撞的声音。阳光从走廊窗户照射进来,打在两人的背上。
这一幕被郑磊看到,勾起了他对父母的记忆,便主动为两人拍摄了一组“逆袭”照片。结婚20多年来,除了拍结婚证上的照片,这是吴明琼和唐世朝第一次拍合照。
啥?拍照收钱不?
在得知郑磊要给自己拍照时,吴明琼吓坏了。
吴明琼在郑磊的影楼当保洁员,她知道郑磊拍照收费很贵。“我没钱,拍照收钱不?”这是她本能反应说出的第一句话。过惯了苦日子,钱是她早早晚晚挂在嘴边的字。
“免费”两字让吴明琼心里的石头落了地。和唐世朝商量后,老两口同意了。毕竟,结婚20多年,他们都没有拍过一张婚纱照,这次就当了个心愿吧。
郑磊在浙江一个几百人的小村庄里长大,父母都是地道农民。郑磊16岁初中毕业便外出打工,当过油漆工、刷墙师傅;18岁跟着妈妈开照相馆的朋友,开始学习拍照。2002年,郑磊跟随一个拍照的老师来到成都当学徒,每个月只有几百元工资,日子过得很拮据。
留过长发、戴过耳环、文过文身……和很多张扬的年轻人一样,郑磊也曾打扮得个性十足。34岁,他笑言自己老了,心气儿该沉下来了。于是,他剪掉长发,穿着“正常”的衣服,整个人看起来规规矩矩的样子。
现在,他在成都最繁华的地段——春熙路商圈——有了自己的影楼。他拍一套照片的收费是以前几个月工资的总和。忙忙碌碌中,过去的日子、那个小村庄已经越来越远。
那天,在公司走廊的小角落里,唐世朝夹菜吃饭,吴明琼眼神温柔,定定地望着丈夫。那种经过岁月洗礼、平淡却坚韧的爱情,让偶然经过的郑磊心里一动。
“那种感觉很难用语言表达。”郑磊用手托着腮帮想了想,眼神仿佛回到了小时候的小村庄:母亲割稻子、父亲开着拖拉机,一家人相濡以沫,平淡一生。和吴明琼一样,郑磊的母亲也没有上过学,但特别有骨气,偷偷跟着亲戚学医,在村里当上了赤脚医生。这让郑磊对吴明琼有种亲近感。
那幅吃饭的画面在郑磊心里一直挥之不去。在酝酿了两天之后,他终于向吴明琼开口,提出要为他们老两口拍照。
从保洁大妈、环卫大爷到时尚女魔头、复古教父。
在照片里,吴明琼和唐世朝大变样。他们不再是保洁阿姨和环卫大爷,而是时尚女魔头和复古教父,两人都非常“有范儿”!
为给两人进行大改造,郑磊花了很多心思。他分两次拍摄,每次用时约3个小时,一共拍了几百张照片,挑选出约20张。一套是复古风格,一套是时尚风格。特别是复古风格造型,俩人只是站在那,就能散发一股强大的气场。
打上粉底、画上眉毛、涂上红色口红……吴明琼是第一次化妆,看着镜子中的自己,她差点认不出来,侧头左看右看,不由得捂住嘴笑出来。
“真好看。”化妆师在一旁夸奖。吴明琼不好意思地低下头,羞怯地踢着脚尖,这一瞬间,时光仿佛在她身上倒着走了好几圈。丈夫唐世朝却和往常一样少言寡语,对夸赞惜字如金,但他眼睛却一直笑眯眯的。
造型弄好之后就该拍照了。他们站在摄影师的灯光下,身体一点也不僵硬。这让郑磊颇感意外。虽然表现自然,但是两人在镜头里老是站得远远的,亲密感不足。
“大爷大妈,靠近一点!”郑磊又喊了一遍。
两人一听,立马捂住半边脸笑出来,特别不好意思。如果没有上腮红,一定能看到吴明琼的脸红了。两人一边捂嘴笑,一边慢慢挪动,有着老年人对爱情独有的含蓄。丈夫唐世朝很内向,靠近一点就开始手足无措。吴明琼看着既心疼又着急,突然主动牵起丈夫的手。看此一幕,郑磊赶紧按下快门。
吴明琼说,她年轻时拍过照,后来几十年就再也没拍过了。在影楼当保洁员4年,她总是看着客人拍照,但自己拍,还真的从来没有想过。拍合照对做环卫工的唐世朝来说更是一个遥不可及的梦想。
吴明琼将照片摆放在成都出租房的醒目位置,睡在床上就能看到。她打算等过年带回老家挂起来。在成都的太升南路,吴明琼和唐世朝的这间房子很破旧,每月房租400元。房子里没有家用电器,唯有一台老电视,但不能正常使用。冬天浴室里没有浴霸,洗澡特别冷。
本该安享晚年的年纪,吴明琼和唐世朝却选择到成都打工。在他们看来,有些人走的是一条平坦大路,有些人走的是一条泥泞小道,但生活的路就在那,只有往前走。
“这条街树叶少些,他轻松些。”
2012年,吴明琼56岁。那一年,她带着大包小包踏上了去往成都的路途。
吴明琼生活在遂宁市大英县河边镇,是一个地道的农村妇女,在乡下务农大半辈子。很早以前,她就有了来成都打工的决定,只是丈夫唐世朝死活都不答应,怕她变了心。
唐世朝是吴明琼再婚的丈夫,她的前夫因为癌症,在她39岁的时候离世,留下两个儿子、一个女儿让她照顾。
前夫的妹妹看吴明琼一个人带3个孩子不容易,便给她介绍了42岁的同乡唐世朝。唐世朝为人忠厚老实,妻子因为意外去世。刚开始,吴明琼不同意这门婚事。前夫很心疼她,夫妻关系很融洽,前夫才离世不久,她还没从这件事中缓过来。
在周围人的再三劝导下,吴明琼同意见面。初次相见,唐世朝又矮又瘦,家底薄,她不太中意。考虑到自己孩子最大的12岁,最小的仅6岁,一个女人在农村独自抚养孩子长大不易,最后,吴明琼还是同意了这门婚事。
结婚前,唐世朝向亲戚借了100斤粮食。婚后,吴明琼帮着丈夫还粮。
在磕磕碰碰中,日子一晃就过了20年。他们的爱情并没有轰轰烈烈,更没有都市人的浪漫情调,只有平淡日子里的坚守与扶持。
因为吵嘴,吴明琼一气之下收拾东西就来了成都。她在春熙路附近的一个影楼里,寻了一份保洁的工作。
虽然生丈夫的气,但吴明琼还是帮丈夫四处打听工作,希望唐世朝能够和她一起在成都生活。几个月后,怕她变心的唐世朝还是来了成都,找了一份环卫工的工作。唐世朝曾经开玩笑说,都是吴明琼骗了他,放着农村建的房子不住,来城里住烂房子。然而,房子虽小虽破,但两人在这里互相有了陪伴。
唐世朝做环卫工特别辛苦,每天早上5点半出门,晚上10点才下班,中午和晚上都只有一个小时的吃饭时间。刚开始,唐世朝要扫的街道就在影楼几条街外,吴明琼每天早上把丈夫的午饭装进饭盒带去影楼,或者在食堂自己稍微多打一点,到中午吃饭时,唐世朝就直接来影楼和她一起吃。
不久前,唐世朝换了一条街道扫地。吴明琼心里特别开心。“这条街道的树叶少一些,他扫起来轻松些。”虽然嘴巴上不说丈夫一句好,但吴明琼是刀子嘴豆腐心。在郑磊拍摄的一张照片里,下雨天,唐世朝在街边扫地,吴明琼在一旁撑伞。日子有点苦,但很温馨。
“他就像孩子一样,平时要照顾他,吵架我还要让着他。”吴明琼说,丈夫性格内向,平时遇到熟人也不打招呼,更不会交朋友。两人常常拌嘴,她还没明白怎么回事,丈夫就扭头生气了,严重时连着好几天都不说话。
然而,就像上世纪很多朴实的农村爱情一样,二人都不习惯说甜言蜜语,嘴巴上都是对方的不好,这份感情却细水长流,延续一生。
对于以后的安排,老两口并没有过多的打算。吴明琼说,现在他们两人身体都还健康,等身体不行了,扫不动地了,就和丈夫回农村。到那时,她希望儿子能让她帮忙带一个孙儿或孙女,不至于老两口在农村孤单终老。
(图/reno 文/刘小秋 实习生李蕾对本文亦有贡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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