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年笔者新书推广,西安站的嘉宾是狄马。在现场发现设计上有漏洞——狄马只会说陕北话,有业余翻译将其陕北话翻译成西安话;但我听不懂西安话,业余翻译又将西安话译成普通话,再转译成笔者的家乡话……活动早上开始,后半夜方告结束。万幸,翻译里没有口吃。这种需要多次翻译才能对话的状况,古代叫“重译”。最狠的“重译”是需经九次翻译才能听懂的“九译”:“九译,九度译言始至中国者也。”这已经不是对话而是“击鼓传花”了。此段记述载于《史记》《礼记》,当时将翻译分为四方:“东方曰寄,南方曰象,西方曰狄鞮,北方曰译。”注意,通晓中西方语言的翻译叫“狄鞮”,所以说狄马本身就应该是翻译。这个欺世盗名名不符实的败家老爷们儿却很委屈,说自己会些许阿拉伯语和英语,说罢朗声读出:2345678910JQKA。
自秦汉时期以降,翻译的称谓就归集于“译”。秦汉时翻译叫“九译令”“译官令”,南北朝名“译令史”,宋辽金时期称“译史”。唐朝与外国联系最为密切,此时期翻译的称谓也最雅致,叫“译语人”。唐朝的翻译人员根据分工不同,分为“鸿胪寺”“弘文馆”两个部门。弘文馆以校正图书、教授生徒、参议朝廷制度及礼仪的文字翻译为主。鸿胪寺是外事接待机构,以口语翻译为主,编制是“鸿胪寺译语并计二十人”。《唐六典》说弘文馆“翻书译语十人”,翻译人员只有鸿胪寺的一半。这是因为当时的周边国家很少有文字,弘文馆翻译几乎没有事情做,躲在办公室拿太医院处方练习业务——反正医生写的字都跟外语一样。
直面外国人的鸿胪寺口语翻译,不但任务繁重,且关乎国家形象,所以岗位要求和待遇较弘文馆高。《新唐书》说“鸿胪译语,限年十五以上,二十以下,择仪状端正无疾者”,这是典型的小鲜肉TFBOYS标准。不但要青春年少、形象俊朗,更重要的是熟稔胡、藩语言,口齿伶俐,通晓流畅。“无疾者”主要是说口疾,口吃结巴绝对不行,SMOKING变成SM?OK!ING!,势必引起外交纠纷。成功上岗的译语人主要由“昭武九姓”充任,他们是兼通胡汉语言的胡人。其中业务佼佼者,即大名鼎鼎的安禄山。《旧唐书》说他“解六蕃语”,遗憾的是只是“为互市牙郎”。他之所以做不成政府聘用的“译语人”,笔者猜测可能是形象问题。史载安禄山体胖,“腹垂过膝,重三百三十斤”,大约发放工作服时他说“要一件XXXXXXXL的”,考官以为他结巴,劝退了。继而,造反了。
译语人除了负责外事翻译、陪同官员出国,还要在外宾朝觐活动中担当导引,按照中国礼仪完成仪式和程序,以增国威。德宗时代咸安公主下嫁回纥时,可汗派了一千多人的使团来朝,皇上接见了其中七百余人,翻译及礼仪指导都由译语人负责。“跟着我左手右手一个慢动作……”小鲜肉终于实至名归。
译语人工作辛苦,地位不高,虽有官员身份,但品级一直升不上去,直到清朝还在七八品级别徘徊。据《新唐书》,“(典客署)令一人,从七品下”,典客署令的品级是从七品,译语人品级尚不如典客署令,不会超过从七品,姑且设定为八品。身处盛世的唐代译语人收入与待遇尚可。唐代的官员俸禄一般由禄米、人力、职田、月杂给、常规实物待遇和特殊实物待遇等组成。据《唐六典》记载,贞观年间八品官员收入为俸钱每年19.2两、俸料 64.5石、职田250亩、仆役铺贴7.5两,以《资治通鉴》所载当年的米价“米斗不过三四钱”换算,年总收入大约为20万元。此为公开收入,还有如亲属免役、住房、乘车、受田、子孙享受优先入学和做官之类福利待遇。只是造型不太讨喜:唐朝七、八品官服是绿色的,20个译语人绿油油一片站在那里,股票交易版一样。
此外,胡翻乱译渎职罪名也不小,《唐律疏议》的规定细致繁杂,恕不一一列举。汉简《具律》规定,翻译胡说八道导致工作失误,“黥为城旦舂”,也就是先文身后劳改。黥刑是将罪名文在身上,获罪的翻译大概得文双语:Former leader makes a speech,胡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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