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1岁的邵应壬站在了自己的雕像前。在围观人群的提议下,他踏上雕塑的基座,好与这座以他为创作原型的雕像作比照,左右对比后,他笑着对围在身旁的人群说:“像,60%都很像。”
3分钟后,100岁的水青山也在人群的簇拥下来到了以自己为创作原型的雕像前。89岁的梁振奋、96岁的邱联远、88岁的陈宝琛、91岁的许本祯,相距未几,他们都分别或被搀扶或被抬送至各自的雕像前。
这一天是中国抗日战争暨世界反法西斯战争胜利68周年纪念日,由广东雕塑艺术家李春华捐赠的中国远征军雕塑群在云南西部的保山市龙陵县的松山举行落成仪式, 14名抗战老兵亲临松山——这里是第二次世界大战中中国滇西抗战的主战场之一,上述6位到场的抗战老兵的雕像出现在雕塑群的“在世老兵方阵”中。
雕塑群一共由402座单体雕塑组成,按1:1.2的比例塑造,包括将军、娃娃兵、女兵、炮兵、在世老兵、战马等12个方阵。其中在世老兵方阵由28位仍然健在的老兵雕像组成,李春华介绍说:“一开始就希望从各地选出一些有代表性、故事性较强的在世老兵。”
“明年我们一定要回去,你看看对面那些山水,多好啊。”
台湾老兵邵应壬说,今年是他23年来第19次返回大陆,他在1990年首次踏上阔别40年之久的故乡。随着一句“整整40年”的感慨,他再一次陷入回忆。
邵应壬1922年出生在云南腾冲,很小即成孤儿,由兄长抚养成人。1942年,腾冲沦陷,邵应壬成为了“失学青年”,于是他报名参加了当地抗日力量组织的干训班,后又转入大理干训团受训。自干训团毕业后,邵应壬被分到由宋希濂任总司令的第11集团军。反攻腾冲时,他被划入到第20集团军,从事文职工作,并参加了1944年9月中国军队对腾冲的光复。
腾冲光复后,邵应壬请假复员,在当地一所小学教书。1957年,邵应壬去了台湾。在台湾,邵应壬仍然从事小学教师的工作,“一干就是35年”,直到1993年退休。“我们去澳门玩,在澳门看着对面的那个山啊水啊,看得心里非常的激动”,他就对一道的朋友说,“明年我们一定要回去,你看看对面那些山水,多好啊”。
终于,邵应壬在1990年12月首次返回腾冲老家,“那时我大哥已经走了3年,二哥还在。不过在这之前,我同家人通过新加坡的渠道取得联系”。现在,他几乎每年都会往返于大陆和台湾。
邵应壬说他现在每个月领56000台币(约合人民币1.1万多元)的退休金。据云南当地媒体报道,多年来邵应壬已累计捐款200多万元人民币给家乡修路、修井、建公园、盖教学楼……
谈到邵应壬时,采访过多位抗战老兵的滇缅抗战史专家戈叔亚说:“他捐了很多钱给家乡——几十万上百万地捐,别人还以为他是台湾的大老板,结果保山电视台去台湾采访,发现他就是一个普通的小学退休教师。我觉得这个人太伟大了。”
李文德说他有时候晚上会梦见松山,只要一梦见松山脚就会疼,接着就会下雨。
这一天来到松山现场的14名抗战老兵中,只有李文德当年亲历过松山战役的一线作战。但雕塑群中却并没有李文德的雕像,对此戈叔亚觉得很遗憾。
李文德是贵州遵义人,他被抓去参军时才十五六岁。随后,李文德被分到第8军103师309团,做卫生兵。他的主要任务是抢救伤兵,再者就是把牺牲了的士兵抬到大水池这个地方。松山战役尾声,打最后几个阵地时,他所在的309团的人快被打光了,团长决定组织敢死队,集中清点还能作战的人员,包括他在内还剩下450多人。团长问:“愿意当敢死队的举手。”
李文德看着团长的眼睛扫过,举手报名了。团长问,那你的枪呢?他说我是卫生兵,团长说你是卫生兵举什么手?李文德说他怕别人说他胆小,他就举手了。就这样,他参加了这最后的战斗。
“李文德这种老兵就特别可爱,他很坦诚地说自己是因为怕才举手参加敢死队的。”戈叔亚见过太多的抗战老兵,有一些老兵因为时间相去久远或者一些其他原因,经常会在讲述中有夸大的成分,“但李文德说话我感觉非常可信”。
松山战役胜利后,李文德在参与抓日本散兵时,把脚扭伤了,伤得非常严重,直到现在还鼓出一个包。后来这支部队要转战其他地方时,他因此留了下来,做了当地一户人家的上门女婿。
戈叔亚去过李文德家两次,他的家距松山大约十来公里,能看得见松山。李文德说他有时候晚上会梦见松山,只要一梦见松山脚就会疼,接着就会下雨。有一次戈叔亚带几位记者参观松山,正好就在山上碰到了李文德,那次是他女儿带他上松山。
“我特别吃惊、感动,因为我所了解的老兵中再没有其他人会主动走上松山战场,”戈叔亚感慨,“李文德是参加过重大战役——而且是在重大战役中身处第一线的老兵,像这样仍健在的已经极少极少了。”
邵应壬和李文德分别参与过腾冲战役和松山战役,腾冲战役和松山战役是中国军队在滇西抗战中两个重要的战争节点,滇缅公路在当时是中国接受外援的唯一通道,如果松山夺不回来,中国就没法通过陆路运进物资。
日本极力要切断这一条通道,中国派出中国远征军去保卫,“那么驻印军和在云南的中国远征军担负的任务就是要把占据这条公路的日本军队赶走,赶走他们这条路才能通。”戈叔亚解释说。
滇西抗战在中国历史进程中的地位相当长的一段时间内,并未受到足够的重视。
戈叔亚采访了很多老兵。
那时候基本上没有其他的人去采访这些抗战老兵,所以当突然有人去听他们讲自己的经历的时候,通常他们会一传十十传百,“采访一个他就会告诉你还有谁谁谁也是抗战老兵,好多老兵就希望能去采访他们”,戈叔亚根本就顾不上。“我那时候是挑着采访,比如对参加过野人山撤退的老兵,我第一次听说中国远征军野人山撤退时,那种感觉就像五雷轰顶——10万远征军到了缅甸经过野人山败退,只剩下不到5万人回来,其他的差不多都死掉了。而这么大一件事情,我们居然都不知道,这会是什么样一种感觉?”
这次中国远征军雕塑群的所在地——龙陵松山,戈叔亚早在上世纪80年代就已经来过,他说在那个时候去看松山战场,“就像是昨天才发生过战争似的”。
根据《1944:松山战役笔记》一书作者余戈的研究,69年前那场发生在松山的血战,中国军队伤亡7000多人,日军死亡人数在1000多,敌我伤亡比为1:6.2。
战争早已远去,而当年奋力拼杀的战士中的在世者大多也已迟暮。
戈叔亚说:“很多老兵看起来很长寿,但有一种说法是说他们中的很多人其实是在等——想等国家给他们一个承认。”
在9月3日于龙陵县召开的老兵座谈会上,有与会发言者表达了同样的意思:我们要正视历史,给远征军老兵应有的尊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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