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俄罗斯,在莫斯科租住serviced apartment,在六楼,老旧的房子,电梯暗而窄,门上喷着“Fuck the Police”的血红色大字,我和大女孩和她的娘立即相视而笑。因为出发前阅读的所有数据都提醒我们,到了该地,必须提防扒手,但更须提高警觉的是某些比黑社会更像黑社会的警察,他们凶、狠,总之是千方百计向游客索钱。我忘了Lonely Planet上有没有这样写,但其他材料和所有去过俄罗斯的朋友都这样说。万料不到,抵埗的第一天,踏入的第一座建筑物,见到的第一行字句,果然是针对警察。
或许俄罗斯警察之暴烈是向有传统。15世纪沙皇发明了“吻十字架官”职位,因为东正教信徒在宣誓仪式上必以嘴唇轻吻十字架,象征效忠,表示服从。这个官阶的主要职责是替沙皇到俄境西边收取皮毛税,故可随时拦截商人和过路者,予取予求,遂逐渐拥有了地方司法和警察权力,说抓就抓,要谁坐牢谁就得倒霉。风气既成,乃形成传统,持续到列宁所说的“一切权力归于苏维埃”的社会主义时代。其后苏维埃虽然瓦解,铁面警察的恶习却了留下来且更嚣张,到了21世纪,依然。
在莫斯科开车接送的东北小李便感叹:“莫斯科什么都好,就是警察最坏!”如何坏?或许就是对外来者尤其中国人特别坏。中俄本就互有心结,俄国警察对华人常有滋扰,譬如说,经常把华人的汽车拦下盘问,查护照、查车子,总得想个办法给你找麻烦,把你带回警察局再问两三小时。欲避此劫,唯有乖乖送上一两百元美金,马上放人。小李说有一回被拦截,警察查了15分钟,实在找不到抓人的借口,把车子引擎盖扭开,瞄一眼里面的机油,笑道:“机油太混浊了,有危险,犯规,请跟我回去!”小李掏出孝敬费两百元,没事了。下回学精了,懒得多说,立即付钱了事,省下时间。
这阵子中俄关系再度紧张,俄警在莫斯科市内市外大抓华人黑市劳工,当然即使不是黑市,为免被抓去警察查问两三天,亦只好花钱消灾。“简直是在路上见人就抓!”小李一边开车,一边骂娘。所以我在俄罗斯两周是小心翼翼×100,走在路上,远远见到警察便低头疾走甚至绕路而行,也幸好大部分行程早已安排车子接送,无风无浪,能够在伏特加的微醉里,回家。
说到伏特加,我倒没响应这阵子美国评论家所呼吁的抵制运动。他们的理由是俄国铁腕镇压同性恋者,必须顽抗。可是《纽约时报》的文章泼了冷水,认为该政策不会生效,因为镇压同志不仅是政府行为而更是“民粹意向”。据各式民意调查显示,俄国大约有三分之二民众排斥同性恋者,背后原因当然跟东正教的信仰有关,而任何抵制运动或会更激起俄国政府的反弹,施展更严厉手段驱赶同志。
世事总有两难。若沉默漠视,等于眼睁睁看着同志受苦受难,不仅没有实质援助,连心理撑持亦欠奉,跟助纣为虐差不了多少;但若出声,却又说会激起对立,有可能令同志更受苦更受难,弄巧反拙,亦是另一个方向的助纣为虐。大女孩问我怎么办。
在莫斯科,大女孩经常板起脸孔,只因她亦站在同志这边,她是政治正确主义者,尽管常常因此为我制造头痛,但二十岁的年轻人如果不政治正确,谁还政治正确?年轻人如果不激烈,谁还会激烈?社会进步和公义开放永远由年轻人推动争取,靠不了老头如我。所以我唯一能做的事情是以父之名给她或算是“犬儒”的务实建议:既来之,则安之,身在莫斯科,是游客,便做游客该做的事情。来日方长,跟强权抗争的机会多得很,不必急,难道你要在克里姆林宫前举牌抗议?若你真想如此,请先通知,让我先逃,俄国警察人人昂藏六呎,我怕怕。
没法不说,身边有个政治正确者是一桩扫兴的事情,如果那位政治正确者是你儿子或女儿,更是如此。或许,必须耐心地等,等她长大,等她老去,等她跟我一样变得犬儒,那才是放心安心过小日子的好时候,但那时,恐怕也只剩她一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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