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容再普通不过，我的很多同学都整过。”一位刚上大学的韩国女学生对记者说。“我们都不把拉双眼皮看作整容，美容而已。很多同学高中毕业后，会收到父母给的一笔钱，作为成年礼，供我们整容。这几年做整容的中国人不也越来越多了？”

在韩国狎欧亭4号地铁口处的“整容一条街”上，密布200多家整容机构，女人们谈论最多的不是衣服与手袋，而是“你的脸哪儿做的”。沫沫没多想，在一家不知名的整形机构手术台上躺下。医生在她的第七肋软骨表面划出一条长切口，剥开软骨膜，取出她的肋软骨，塞进鼻子里。待拆掉纱布，镜子里是她用4万块钱换来的直挺高翘的新鼻子，愣生生地从眉间冲出去，“像个巫婆”，她说。几个月后她又回到这家诊所，修复术后不幸发生感染，鼻子塌陷、肿大。她总觉得鼻子里有异物感，痒得慌，挠挠，又实在疼。

沫沫仅是去年5万多去韩国整容的中国人之一。“中国的整容空间很大，有钱的女人越来越多，她们不仅会给自己买一个LV的包包，还会给自己买一个全新的脸庞。”BK整形外科医院的一位整容医生说。在这家医院的异国求美者中，中国人占了九成。

以前范冰冰常被当作复制模板，现在的女孩更希望自己看起来像Angelababy。

“磨、磨、磨，剌、剌、剌……”前几日，上海交通大学医学院附属第九人民医院整形外科医生余东做到凌晨才下手术台。暑期他最忙，来找他的多是二三十岁的人，一半是学生。

几乎每个人都会带着明星照片来找余东，以前范冰冰常被当作复制模板，现在的女孩更希望自己看起来像Angelababy。她们要“定制”一个笑起来弯弯的眼睛或是尖尖的下巴，有时候要求非常具体。曾有一个女孩指着明星照片跟余东说：“我要她的鼻子在这个角度看起来的样子。”

“这倒不是坏事，我有时还鼓励她们带照片来，可以让我更好地了解她们的想法。”余东想想又说：“可麻烦的是，明星照上的脸，几乎都被精心装扮或PS一番。相片虽好看，活人素颜照样吓人。她们不信，越来越多的姑娘只想活在相片里。来做双眼皮的，都怕做成内双。花了钱，当然要双在外面。”

在911个整容Q群和各个整容论坛上，淤血初散的女孩们迫不及待地将整饬一新的脸代入自拍公式：嘟嘴、睁大眼、45度角。撞脸、撞表情，大家看上去像是同一个人。

“每天有四十多人向我询问各种整容问题，”在一家美容网站做了多年咨询师的小薇告诉记者。“不少是未成年人，基本上都是背着家长来做。她们没什么钱，有女孩从饭钱里省出钱来打瘦脸针。有三分之一的女孩并不难看，她们只是希望自己笑起来更甜美，来做一对酒窝或卧蚕（微笑时因眼轮匝肌收缩，在下眼睑缘形成的带状突起）。”

近来兴起一种新的整容技术，可以“定格”微笑。这项嘴角上扬术（Smile lipt）在两侧嘴角做小切口，同时上提嘴角。可以让人在平静时，看起来也像在淡淡微笑，像歌手艾薇儿的嘴型。

“面部整容可能造成脸部血肿、面部神经损伤等，致命意外也是有的。”

“整容能让人看上去年轻3岁。”权威医学杂志JAMA在8月份发布了这个好消息；坏消息是，整容不能增加魅力值。

19世纪中叶，法国内科学家吉拉姆·杜乡曾进行过一项面部表情的生理试验，来区别发自内心的笑与“皮笑肉不笑”。二者最大的区别在于动用的肌肉部位与数量不同。他发现，当人真诚微笑时，提升上唇的颧大肌和眼轮匝肌被激活，上唇上提，眉毛下拉，颧骨升高；肌肉收缩的同时，鱼尾纹产生。相反，当颧大肌接受电击导致一个假笑时，嘴唇的弧形看起来是在笑，但眼轮匝肌并无运动。这种不协调的表情很容易被察觉。“当我们注视一个微笑的人，目光集中在对方眼角的时间是停留在嘴角的时间的两倍”，英国认知心理学家说。

34岁的英国模特杜薇尔不会笑了，即使女儿出生时，她也是一脸木然。经历了350次整容，现在她的脸膨出肿胀，没有血色。

除了娱乐明星，政客是尤为看重表情的另一类人，他们需要通过展示自信与年轻活力来赢得支持，在灾难面前也需要蹙眉以表哀切。2008年，在与佩林辩论前，拜登去打了肉毒素针。他想努力地扬眉，但眉头却动弹不得，单单眉尾耸起。“好邪恶的样子。”一位整容专家说。

美国研究者发现，肉毒素对皱眉肌收缩的抑制，降低了人们的感知力。例如，“走进殡仪馆时，你忍住了悲伤的泪水”这类的短句，做了肉毒素去皱手术的人得反复地读，才能理解渗入字语间的情绪。由此看来，表情不仅是感情的流露，还可以反向影响情绪体验。

怎么能笑得不假呢？“这是一个哲学问题”，余东说。内毒素的作用就是使部分表情肌麻痹，通过抑制胆碱能神经元释放，继而抑制神经—肌肉接头部位的信号转导发挥作用。一旦注射剂量过大、注射部位偏差或医生经验不足，就会使肌肉瘫痪程度过大，导致笑得太假。“使皱纹看起来不明显，又不能让表情显得太僵，手术策略得辨证考量。”每次去皱手术，他都在谨慎地寻求完美平衡点。

前一阵子，英国一名四旬女子想作美嫁娘。花了200英镑，除皱针扎下去，几乎面瘫，表情全无，连眼睛都睁不开，只好延迟婚期静等肉毒素失效。好在肉毒素作用可逆，注射后半年左右不再显效；但求美者也不得不反复注射肉毒素。一次瘦脸至少得花费百元，进口药品则需上千元。

“如同任何一种手术，整容也有风险。面部整容可能造成脸部血肿、面部神经损伤等，致命意外也是有的。”余东说。2005年成都赛区超女王贝在接受面部磨骨手术时，因下颌出血进入气管窒息死亡。

“好痛，我再也不会做这样的治疗了。”不久前，娱乐界名媛卡戴珊做了“吸血鬼美容”。医生先从她身体里抽出一定量的血液，用离心机分离出富含血小板的血浆，通过微米量级的针头注入真皮层，以刺激皮肤内胶原蛋白和弹性纤维生成。手术中，她因痛苦而扭曲的五官挤在整张血淋淋的脸上。医学专业人士多不认可这种自体富血小板血浆注射整容，去年造成香港多起败血症发生，在港已被全面禁止。不过，在大众媒体甚至专业期刊上，还能看到这项整容术带来的“奇迹”。

“正规谨慎地操作，其实可以避免大部分整容风险”，余东说，但他同时表示，“风险就是意外，发生了就是100%。”

“整容是辅助性修饰，很难做到改头换面，甚至改变人生。”

“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不敢毁伤，孝之始也。”孔子时代是这么说的，当下如何？

“给我女儿大平行开眼角，抽肋骨做鼻子。她小，不懂事，怎么潮、怎么妖，就给她怎么整。”一个月前，一对母女来找余东做整容。老实的女儿一言不发，由着老妈说。重庆曾有妈妈要医生给自己一岁的孩子做双眼皮手术，怕女儿长大后因单眼皮而自卑。

整容也成了年轻人提升竞争力的途径。在深圳，一家整容医院的广告称，凭毕业证可减免两千元。在北京，小区电梯间里的广告粗体大字写着：“还在拼学历？你out了，美丽才是未来竞争力。”

2013年，《中国青年报》的一项万人调查显示：75%的受访者认同，在现代社会，一个人的容貌与其个人竞争力有必然联系。相貌就那么重要？孔子曾自我反思，“以貌取人，失之子羽。”一位人力资源师则说：“大家都是外貌协会的，一次见面，能有多少时间了解内涵？录取与否往往取决于初次印象，很难改变。”3年前，一名25岁的医学院毕业生要给医院一个肾，以换取一次整容的机会。她曾去药厂应聘，面试的人看她走进来，立刻拿起电话打给和她一起来求职的美女，“你什么时候来上班？”

曾有一个长相一般的女孩把刘亦菲的照片拿给余东看，觉得自己的眼睛和刘亦菲长得很像，希望有如刘亦菲般美丽。“就算现在把刘亦菲的眼睛给了你，你还是你，刘亦菲还是刘亦菲。”余东说。

整容可以修补人们对身体的不满，但无法修补人们对生活的不满。小薇说，一个中年女人爱上了自己的学生，要改变自己的眼睛、鼻子、下巴，医生没有接受。在来找余东的求美者中，有人做手术为抢回劈腿的前任；有人渴望领导更多的关注；有人正在和老公闹离婚，希望改造容颜后能挽回爱情。余东通常都会拒绝这类手术，“整容是辅助性修饰，很难做到改头换面，甚至改变人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