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89年2月5日,26岁的女艺术家肖鲁在“中国现代艺术展”上枪击自己的装置《对话》,一鸣惊人。“那件事,我最大的收获是爱情。”她说。
肖鲁的自传体小说《对话》里写道:“女人的神经既敏感又麻木,既清醒又糊涂,她总是不愿意看清眼前的事实。她天生就是一个上帝的信徒,她需要相信一个神。但是,在上帝和男人之间,她错把男人当作神,她以为爱上一个男人,其实,她在爱一个自己心中的神。为此,她包容一切,忍受一切。因为她不愿意把心中的神像给毁了。她毁了他,就是毁了她自己。”
2003年,肖鲁用作品《15枪……从1989到2003》结束了她与唐宋长达15年的爱情。
肖鲁说:“在我的生命中,艺术与生活总是模糊不清地搅在一起。没想到《精子》这件作品,又给我带来爱情。”在为作品征集精子的过程中,一位20多年前的老朋友,肖鲁小说《对话》的翻译者文载,走到肖鲁面前对她说:“我想给你精子。”望着眼前这位“会说中文的蓝眼睛外国人”,肖鲁慌了,她不知道是接受他的精子,还是爱上了这个愿意给她精子的男人。
爱情又走入肖鲁的作品。肖鲁说:“爱情是一个很霸道的东西,它从天而降,你赶也赶不走它。也许做作品,是我最好的选择。”为这段感情,肖鲁创作了作品《X……》、《婚》、《什么是爱?》、《醉》、《情书》。
有时醉倒在爱情里也危险
这份爱,肖鲁很陶醉。2009年10月15日,肖鲁在比利时布鲁塞尔“醉”了。她身着红色的长衫,选择16这个他们共同的生日数字,16瓶红葡萄酒。她不可能都喝下去,但在那天晚上,肖鲁却想醉。音乐声起,是他的音乐,肖鲁入魔似的入境了……她打开一瓶酒,开始独自喝起来,她自言自语,她边喝边笑。在场的观众开始上来与肖鲁对酌,一个人、两个人、好多人。“也不知喝了多少酒,也不知聊着什么,只觉得脑子昏沉,后来就什么都不知道了,直到第二天早上在医院里醒过来。”肖鲁醉得如痴如醉,她在用生命告诉我们,一个女人陷入爱情的真实状态。
“爱情就跟醉了一样,它让人迷恋,但是醉的结果有时也很危险,因为不知道未来会发生什么。”肖鲁说。
而在2009年10月11日,在斯洛文尼亚共和国首都卢布尔雅那,肖鲁在第15届“女人城国际艺术节”上,提出最简单又最复杂的问题:“什么是爱”。她为此专门搭建一个 3米×4米的黑盒子。“我觉得一个人在爱情中,就像掉进潘多拉的黑盒子,掉进去后老是出不来。所以我请所有在场的观众走进黑盒子,和我共同探讨‘什么是爱’。”
一共有不同国家的20个人走进这个黑盒子,18个女人和2个男人。每个人都留下一句“爱”的箴言:“爱是狂喜”,“爱是一种状态,婚姻仅仅是一张纸”,“爱是一个故事,婚姻是制度”,“爱就是生命”,“爱情是世界上唯一神奇的事情”……每个走进黑盒子的人,都跟肖鲁谈论他们的爱情,当肖鲁问他们是否结婚时,没有一个人在婚姻状态中。做完这件作品时,她想起一句话:“婚姻是爱情的坟墓。”
“什么是爱?”肖鲁带着这个问题,来到印度“泰姬陵”前,当她看到沙哈皇帝用8年的时间为死去的爱妃建造的奇观时,肖鲁似乎找到答案:“爱情:它具有超乎寻常的创造力。”
你怎么跟自己结婚呢?
2009年2月5日,高名潞策划的“中国现代艺术展二十周年纪念”展开幕时,肖鲁为自己举行了一场婚礼,将自己嫁给自己。她用这个行为,来完成本该是两个人的仪式。“只有新娘,没有新郎。我为自己戴上婚戒,我第一次穿上婚纱。”
在中国传统的送葬乐曲中,四名男子抬出一具黑棺材。棺材上的铜锁被砸开,乐队奏起婚礼乐曲,肖鲁身穿婚纱,从棺材里起身,在两名男子簇拥下,缓缓走进美术馆。除了新郎,婚礼仪式的每个环节都不缺,有司仪,也有证婚人。批评家高名潞作为证婚人说道:“肖鲁,祝贺你,但我也感觉很悲哀,你怎么跟自己结婚呢?祝你幸福,祝你能够有爱,祝你艺术长青。”
面对生活中的种种问题与困惑,肖鲁把艺术变成一个超现实的舞台,在那里,她是自由的。肖鲁说:“有人说,《婚》是一件女权主义作品。”在这个悲情的婚礼中,我们看到肖鲁的自由与独立精神的所在,它似乎在告诫她自己:不要做婚姻的奴隶。
20年前,我们听到肖鲁的枪声。20年后,我们听到葬礼与婚礼交织的乐曲声。整整20年,肖鲁——一个女人,没有婚姻,没有孩子。但是,在肖鲁为自己戴上戒指的一瞬间,是她最美丽的时刻;她脸上流露出来的喜悦,让我们相信,她还有爱情。
《婚》做完以后,肖鲁给那位“会说中文的蓝眼睛外国人”寄去,当文载看到作品,即刻为四张行为照片谱了四个乐章:“送葬的荒凉”、“出棺的复兴”、“婚庆的狂喜”、“放飞的解放”。音乐传到北京,在东营工作室,肖鲁哭了。沉重的音符,伴随着风雨交加,生与死的诀别与渴望,远处传来悠悠的竖琴声,它如泣如诉,似在倾诉衷肠。突然一阵婚礼乐曲,把音乐推向高潮,只听见:“你愿意吗?”“我愿意!”这一问一答反复出现,恰似在证明一个爱情故事的承诺。
在2009年5月的展览“还乡”上,肖鲁的《婚》再次展出时,有行为图片、棺材、婚纱、鸟笼。同时,展厅里反复播放着文载为《婚》所谱的四个乐章。为这件作品,他写道:“自从肖鲁到澳大利亚,我就认识她。后来在纽约,北京和悉尼,我开始去帮助她,但是她教会我重要的一课,真实地面对艺术和生活。”他还深情地写下一首小诗:“没有爱情,没生命。有爱,意义才深长。鸽子放,还有希望。”
肖鲁说他们“艺术上能沟通,精神上很默契”。
淡淡苦涩的《情书》
肖鲁说:“2010年的心态似乎平静些,我做了《情书》。”《情书》是肖鲁所有作品中最美的一件,弥漫着淡淡苦涩的中药味。做《精子》时,44岁的肖鲁决定要一个孩子,她跑遍许多医院。医生都劝告她,希望微乎其微。但肖鲁很固执:“只要有一线希望,我都会去试。”在这段日子里,她不知吃了多少中药,在希望与失望中,每天与文载通信。
2010年,《情书》参加张羽在台湾大象艺术空间策划的展览“终结水墨画”。张羽写道:“肖鲁的《情书》,是艺术家采用宣纸信笺,炭笔,借用中草药,以日常书信的方式,书写自己内心私密的、自言自语的、乱码的,或许也是给他的,似乎是一种倾泻和医治内心的叙事性抽象表达的纸上作品。”一封封情书,放在一个个透明的盒子里,情书下铺垫了厚厚的中药。温婉,但又有一种不容争辩的仪式感。
“在这个男人和女人的世界里,女人的价值在哪里?”前半生为爱而生的肖鲁,现在慢慢明白,生命中不仅仅只有爱情。肖鲁说:“许多女人的价值,是建立在被一个男人认可的基础上;而一个男人的价值,是得到社会的认可。这两种价值观的不同,导致许多女人的爱情悲剧。”在经历爱情的种种磨难之后,肖鲁意识到:再爱一个人,也不能失去自己。男女的关系,应该建立在平等对话的基础上。正像肖鲁设计的“人”字家具,包含着她对爱情的理解:两个体积相当的独立个体,它们互相支撑地靠在一起,那个中间的支点,就是爱。
这些天,肖鲁在杭州。“我最近的生活很简单,每天起来写书法,抄《黄帝内经》。下午到杭州吴山上的药王庙,在道家养身会所做推拿。”
在北京顺义,她正在盖一座自己设计的房子;同时还在为一个将在北京展出的女权主义展览准备作品。作品还是关于爱情吗?肖鲁说:“生命中除了爱情,还有其他。我的世界变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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