厨者之作料,如妇人之衣服首饰也。虽有天姿,虽善涂抹,而敝衣褴褛,西子亦难以为容。善烹调者,酱用伏酱,先尝甘否;油用香油,须审生熟;酒用酒酿,应去糟粕;醋用米醋,须求清冽。且酱有清浓之分,油有荤素之别,酒有酸甜之异,醋有陈新之殊,不可丝毫错识。其他葱、椒、姜、桂、糖、盐、虽用之不多,而俱宜选择上品。苏州店卖秋油,有上、中、下三等。镇江醋颜色虽佳,味不甚酸,失醋之本旨矣。以板浦醋为第一,浦口醋次之。——袁枚《随园食单·须知单》
小时候常听到大人们谈论炒菜的三要诀:油多、火大、作料齐。我以为母亲就是这样把菜炒好吃的,殊不知,在那缺油少盐的年代,火大好办,油多还要作料齐就很难了。那时候每人每月仅供应半斤菜油,猪油也只有春节前备上一些。那时的香料好像只有几颗花椒和缺了角的八角;打酱油的路很远,而且路上老是有两只狗抢一块骨头。
我最早认识的作料叫“五香面”,只有赶集的时候才有人摆出来卖,一条街都能闻到那扑鼻之香。长大了才知道五香面是由茴香、花椒、大料、桂皮、丁香等做成。二十年前的一个冬天,诗人万夏、宋炜到我老家喝酒吃肉,我首次运用桂皮、山奈、八角等香料做了一道雪魔芋烧鸭(那时没有冰箱,把魔芋埋进冰雪里一天一夜制成雪魔芋),唏哩呼噜的吃得他们几爷子像是刚从旧社会过来的。
在运用作料上,袁老先生显然是高手,晓得用什么酱什么醋做菜最好,还会用美女来比喻。我受了启发,写过一首《为心爱的人下厨》:“……哦/你是盐你是醋你是酱我的红颜调料/只有你懂我手中的勺秘制的香料/鼎沸中的微妙/情爱中的独到……”其实情爱的调味与做菜的调味是一样的,都是要在拿捏火候中,善用糖、酒、醋:单身时用素油,热恋中用荤油,初恋里加几滴香醋。事实上许多菜式需要用糖不甜、用醋不酸、用酒出香。比如,冰糖或白糖炒出的糖色,用来做红烧肉、卤肉或糖醋白菜有奇效,既能在近处增香添滑,又带一点远方淡淡的甜,这是直接用酱油和糖所不可企及的。
至于用酒,不仅仅“有酸甜之异”,我认为还有高度低度之分。腥膻味重的食材,比如猪腰、肥肠、羊肉,我喜欢在爆炒时加入少许高度白酒(做番茄牛肉时,我会用甜米酒)。特别是炒腰花,最好是边炒边沿锅倒白酒使其遇高温起白烟去腥增香。这一招是我跟老家酉阳一位叫龚四的厨师学的。此兄擅长醉态下炒菜,拿手菜为“醉炒腰花”。他的灶台上始终放着一瓷杯白酒(喝完又加),炒腰花之前先呷一口,快炒之中喂腰花一口,炒出来那脆那嫩那香,不是袁老先生拿个什么美女妹妹出来能比的。后来此兄英年早逝于每天的两斤白酒之中。
醋是酒的远房亲戚。“醋”由“酉”部和“廿一日”组成,“酉”是古代的酒器,代表酒,所以“醋”的意思是:酒成二十一日后醋成。据说,老字号镇江恒顺醋厂酿醋,必须经过二十一天。醋的种类很多,有米醋、香醋、麸醋、陈醋等。陈醋是老醋,越陈越好。山西陈醋的酸度厚,镇江香醋的香度长,而四川保宁醋介于二者之间。用法上,各有所长,就看你做什么菜,糖醋排骨一般来说用保宁醋,醋溜鱼用镇江香醋则更好。
袁老先生的“酱用伏酱”,即要用三伏天制作的酱,因为那时的酱发酵最为充分,吃口更好。东汉时王充《论衡》中已有“做豆酱”之事,崔寔所撰《四民月令》更有制豆酱的详细记述。在烹调运用中,酱主要用于调味,南方多用豆酱,为粤菜的重要调味料;北方多用面酱;豆瓣酱多用于西南一带,是构成川味的重要调味料之一。而川菜名菜回锅肉除了要用众所周知的郫县豆瓣以外,少有人知道还要用点睛之笔的甜面酱。
作料中我最喜欢“花椒”、“豆蔻”、“丁香”、“小米辣”、“茴香”、“十三香”等这些诗一般的名字,它们也是我常常用到的香料。比如“豆蔻”,杜牧有诗句曰“婷婷袅袅十三余,豆蔻梢头二月初”,用豆蔻来比喻处女。但每次读到时,我想到的,还是鲜香腴嫩的樱桃肉啊!
评论
下载新周刊APP参与讨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