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陆出现了一个被唤为“土豪”的城乡群体:品位据说低俗,言谈一般粗鄙,出手却是阔绰吓人,动不动便搬出一袋袋钞票甚至金条消费购物,买山买海买车买房,能买到手的东西,不管多贵,绝不手软,充分展现“大国崛起”的凌厉霸气,所到之处,惹人侧目,成为话题。“土豪”二字据传将被收入牛津字典,摇身一变,由本土变为国际,跟国际接了轨。但这或会让许多人感到不太舒服,只因在“土豪”后面常牵引着另外两个字:劣绅。没写出来的恐怕比写了出来的更具感染力,所以同时被收入字典里的其实不止一个,潜台词,不写大家都明白。
即使忘记“劣绅”,土豪亦不见得是好东西。又“土”又“豪”,字词本身已具贬低意涵,是瞧不起,是不屑,是嘲讽,狠狠调侃了钞票背后的符号味道。在中国,做穷人固然惨,做有钱人也不容易。忽然家财万贯,没人来教你怎样好好去花,于是乱花,遂成国际笑话,惹来众多白眼,压力沉重,有苦自己知。
因此土豪到了一个地步,不如索性土到底豪到底,豁出去,桌子一拍,对瞧不起自己的人怒吼一声:“我操!老子有钱又怎么啦?错了吗?得罪你吗?老子有钱干你屁事,你凭什么冷言冷语?站在我面前,你还不是拼命低头哈腰,像只哈巴狗,想讨好处?怎么转个头便在背后说三道四,看不起老子?如果老子是土豪,你便是小人!是伪君子!是捧碗吃饭,放碗骂娘的王八蛋!”
土豪们甚至不妨组成联盟(名字就叫“土豪俱乐部”吧,易记易明),合资搞些或雅或俗的文化活动,最好多搞慈善事业,给一般人眼中的土豪形象加点分,让世人睁开眼睛看清楚:土豪虽然貌似奔放暴烈,其实亦有一颗温柔的心,而且善良,而且美好,而且跟你我一样, 同样渴望得到公道与公平。只不过大环境不容许,唯有在救人以前先自救,先让自己发起来并且狂放一番,让大家妒忌兼羡慕,然后提高成就动机,有样学样,努力发财,造就中国盛世的经济大业。
从这角度看,土豪其实是焚烧自己、点亮别人。土豪们不在意别人的白眼,因为他们知道自己在做些什么。土豪看见别人如何为了骗取或赚取他们的钞票而厚颜无耻、卑躬屈膝、两面三刀,他们的存在成为镜子,凸显了别人的丑恶;土豪深切明白,在当下的大环境下,人们嘴里说讨厌土豪,往往只因心底深处嫉妒土豪,一旦有权在手有财在袋,很容易变得比谁都土都豪。“土豪”是个暧昧名词,它如化学实验室里的酸碱试纸,试出人性,试出丑陋,让大家清楚看见,许许多多所谓有识之士站在土豪面前,其实更不堪更可笑。对,就是说你,你你你你,你根本没资格嘲笑土豪。
中国式土豪本来指乡镇小城的暴发户,是“低俗财主品位”的最佳代言人。但这词儿后来逐渐有了自身的生命史,不再专属于乡镇小城的人了,而被泛指所有享受奢华生活的人,甚至连由奢侈转为节约的人亦被冠以土豪之名。至此境界,在中国大陆,几乎任何生活方式都会被贴上标签,被怀疑被调侃被取笑,穷的富的,男的女的,你盯着我,我望着你,结果必是憎人富贵厌人贫,大家都很累。
网上最近流传一些关于土豪的定义段子,颇有趣,值得转述。譬如说有人认为城市土豪的言行指标是:朋友坐下来,不再聊多少个项目,而是聊几个上市公司;不再谈有多少钱,而是谈有几个政要朋友;不再问有多少辆车,而是问有几个司机;吃饭不点菜,而是点厨子;买家具不问哪国的,而是问哪朝的;饭局不问多少人,而是问有哪个明星……香港和台湾当然亦有自己的土豪,有机会,再说从头。两岸三地,土豪世纪,登录牛津字典,终于替华文增添光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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