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一座桥，右拐，再右拐，旁边一个荒山头，对面黑洞洞一座烂尾楼。天山工作室所在的东莞市企石镇大帽岭工业区就像电影《我是传奇》的片场，充分表现所谓“工业文明残渣”。

天山工作室并不是梦工厂，而是一个真实的代工厂，許多好莱坞大片的道具都来自东莞大帽岭的这个工厂。《指环王》、《金刚》、《阿凡达》中的人物模型、道具、服装也在这里生产。银幕梦幻被实现的细节和中国制造的挣扎，都在这里。

天山工作室的主人丹下明是日裔香港人，“天山”即取自谐音“丹桑”。丹下明在日本的庆应大学修完经济学课程后，一边当助教一边作研修，其后在香港创立美泰亚洲有限公司， 推销芭比娃娃，分公司开到日本、韩国、台湾及东南亚等地，1978年他便为找芭比娃娃代工厂的原因来过内地。他接电话时是日式“嘿！”，通常讲粤语，英语很好，普通话也不赖。

丹下明最兴奋的时候是，片尾字幕中出现“天山工作室”的名字时，他认为那便是自己这么多年都坚持OEM的原因。这样的成就感工厂的员工也有。前段时间，天山的工人在看《让子弹飞》时，发现埋葛优的那堆元宝是自己手上做出来的——鉴于保密条款，制作时，他们并不知道手上的活计将出现在哪部电影中。

“最佳特效”在东莞

银幕上那些令人惊叹的道具、模型，許多都在这里制造的。兰开斯特战机的引擎被临时放在路边的草地上，那是为彼得?杰克逊监制的《敌后大爆破》（又名《轰炸鲁尔水坝记》）制作的。在天山的产品展示间，丹下明拎起一只手，这是为彼得?杰克逊在新西兰的沙螽洞穴博物馆制作的电影人物雕像，血管清晰，毛发旺盛，用手指按压，也有凹陷与弹起，真实得令人毛骨悚然。

从新西兰维塔工作室（Weta Workshop）引进的硅胶成型技术能让皮肤看起来更透明、细腻，触感真实。维塔工作室是丹下明言语之间出现频率最高的词语之一，这是一家在电影《指环王》之后迅速成名的特技公司，曾连夺11项奥斯卡奖，彼得?杰克逊是创始人之一。

丹下与维塔工作室在上世纪90年代便有所接触。2001年，丹下明与维塔工作室的另一位创始人理查德?泰勒见面，两人敲定合作关系。当时，维塔工作室正在为《指环王1：魔戒再现》寻找模型、道具制造厂家；而丹下明既有相关的技术经验，又有量产的能力。在此之前，天山工作室已经为《异形》、《未来战士》、《铁血战士》等制造过模型和电影衍生品。

2001年之后，好莱坞著名的原型设计公司Gentle Giant也成为天山工作室的合作伙伴。天山工作室有了一套独特的电脑扫描仪器、立体雕刻机以及喷蜡成型机。在天山工作室制造出了钢铁侠、《阿凡达》飞龙战机的引擎以及5米高的纳美人和15米高的金刚。

2米多的Ray Harryhausen塑像现在站立在会议室的门口，天山工作室制作的铸铁塑像原件放在新西兰惠灵顿港湾。Ray Harryhausen是乔治?卢卡斯和彼得?杰克逊最喜欢的特技大师，他用定格动画创造了无数的特效传奇，《辛巴达的第七次航行》中的独角独眼怪兽、《杰逊王子战群妖》(Jason and the Argonauts)中的骷髅战队、《诸神之战》（Clash of the Titans）中北海巨妖，这些怪兽形象都是前数字技术时代的传奇性角色。1992年，Ray Harryhausen因为在特效领域的巨大贡献，获得奥斯卡终身成就奖。

在90年代之前，Ray Harryhausen擅长的定格动画技术一直是特效制作的主要手段，通过逐格地拍摄对象使之连续放映，从而让那些模型怪兽、妖魔活动起来。1933年在帝国大厦顶端抓飞机的金刚、50年代日本怪兽系列电影中的哥斯拉……都是定格动画时代的代表性电影角色，这些由塑胶、皮毛、钢筋制作而成的可活动模型，都是当时电影特效成败的关键要素之一。在天山工作室的陈列部放着《异形》、《未来战士》、《铁血战士》等电影的角色模型。

在数字时代，模型的表现能力有时已经不能完全满足电影特效的表现要求。比如，《指环王》中有一个场景，精灵王子跃上猛犸象的背部，一举击倒这个怪物。那头猛犸象曾经尝试用道具模型来制作，后来还是藉由数字技术来完成。

丹下明说：“工人技术再高超，都无法将这头猛犸象做得像电影中那样精细、完美。”定格动画师也无法将猛犸象的动作摆弄、捕捉得那样灵巧。实际上，定格动画最黄金的时代已经褪去。但是，模型仍然是电影很重要的组成部分，导演根据模型来构思镜头，角色化妆也完全参照模型，后期的3D建模和渲染更是需要依靠它。

此外，道具模型也可为电影特效节省不少费用。彼得?杰克逊监制的《敌后大爆破》，翻拍自上世纪50年代的经典战争片。片中英国空军著名的第617轰炸中队使用的兰开斯特飞机便是由天山工作室承制，1：1的比例，轮胎等部件都是直接向飞机制造商订购，每架飞机的造价大约是20万美元，用了14个月就完成了10架有活动引擎和炮塔的轰炸机。即便是如此，相对于完全用数字技术制作，使用道具模型的成本还是算低的，丹下明说：“大约只是数字技术的1/3”。

“中国制造”的麻烦

天山工作室刚从企石镇科技园搬到大帽岭工业区不到两个星期，之前的租金是8元/平方米，现在是5元/平方米，但面对直线上升的工资，却无补于事。像所有的OEM工厂一样，成本控制很重要，只好加倍盯紧来料价格。丹下明的助手胡小姐每天下班都坚持回广州，在她看来，天天坐动车奔波都好过住在这个小区。天山工作室的新厂房还没有挂上招牌，它的客户都来自海外，本地知名度和排场都并不十分重要。即便在工厂最繁盛、有过两千人规模时，也不过在工厂门口挂一块方形小牌。“现在政府要产业升级，腾笼换鸟，都去做iPhone、iPad了，我们这种‘种头发’的劳动密集型产业就不太受欢迎。但我们不能一下子就迁出东莞。”如果我们去了大西北，很多客户、技术人员就不会来。”

天山工作室也生产电影衍生品，但主要面向国外市场。之前，丹下明很长一段时间都不看好国内市场。有多少影迷愿意花500美元买一尊半人高的绝地大师尤达呢？国内的大片消费习惯才形成不久，而且看热闹的成分居多，没有像国外那样专业而狂热的影迷群体，国内市场对于高质量的电影衍生品的注意也不过是最近几年的事情。而且丹下明的观察是，在国内，绝地武士还不如圣斗士那样为人熟知。相对而言，《圣斗士》之类的动漫衍生品的市场就更好。另外，针对国内市场量产之后，还要面对无处不在的粗糙复制的竞争。丹下明说，在惠州和北京，都有工厂专门仿制天山工作室的产品。

当然，天山工作室面对的主要还是中国制造都会面临的问题。丹下明说：“现在印度、罗马尼亚的一个月的人工费是30多块美元，那是20年前东莞樟木头的水平。”在这些后发工业国也不会有“错峰用电”之类的事情。“光是发电这一项，天山工作室每月就多出一万多开支。最近又柴油贵了。当时买发电机花了十几万，还造了一个很大的柴油缸存柴油，雇了一个电工。”至于新劳动法的影响更大，成为了劳工密集型工厂的致命伤。

作为一个工厂主，丹下明不得不计算成本。所以，利润不高的订单，天山工作室就不得不放弃了。比如美国金球奖的奖杯，工艺要求高，耗损率太大，做一百多个只有十多个可以用，今年就再不接单了。《纳尼亚传奇》的书夹，几十万的量，勉强做了也赚不回成本。人民币兑换美元的汇率越来越高，兑来的美元转眼就可能蒸发一两成。所以，丹下明决定做一些赚取人民币的生意，联络客户在国内做电影模型、道具展销，计划在国内制造动漫等。“那个团队又是不一样的，但是不变就死。本来OEM是比较轻松的，可是那条路已经是越走越难了。”

《钢铁侠3》的模型就放在会议室，还是半成品，那颗著名的核动力心脏被拆散扔在桌上——其实它不过是装了一圈小灯泡的发光体。电影制造的幻觉让人对天山工作室和丹下明产生好奇。但在东莞的这个工厂中，只能让人切实感到中国制作的麻烦。

丹下明有坐骨神经痛，每天都要做柔软体操和经常按摩，一举一动也觉得有神经痛，但他说这行业是不能让人觉得你老的，所以他坚持染头发。他问起了记者的年龄，沉默良久，他说：“那你还有很多机会可以见识这个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