毫不介意你说我凉薄,对于地球上的某些老者名人,我经常——承认吧,你其实一样——恨不得他们死去。咦,怎么做尽了这许多阴邪事情,或弄权贻祸,或助纣为虐,或颠倒是非,偏偏就是阳寿犹存,仿佛地老天荒,永垂不朽,不死就是不死,对所谓“善有善报,恶有恶报”的民间智慧构成了严峻挑战。
而且世上毕竟有着太多不同类型的老者名人,当我们厌弃某位老人,绝不等于歧视所有老人,case by case,绝难一概而论。当我们恨不得眼看某人死去,同时亦非常舍不得目睹某人离开,尽管这样的消息其实绝不意外。譬如说,伊丽莎白·泰勒,便是。
台湾作家李敖最绝,每回有国民党老政客或拍国民党马屁的老文人死去,他例写文章,标题如果不是“你盖棺,我论定!”之类,便是“总算等死了一个!”之流,或嫌刻薄,却属真情, 丝毫没有伪装隐瞒。
李敖是福尔摩莎特产,可是香港亦有不少性格相近的“隐形李敖”。最近几年先后有若干位惯于胡言乱语、以堵截香港民主进步为己任的老商贾、老医生病逝,网上例必涌现匿名留言,标题大剌剌地直道此等老者“死有余辜”和“死不足惜”,然后深入论证,假如不是他们挟权贵以令特区,此城的民主路程不会如斯困顿。对此言论,一般人读后必感不悦不安,但,细心想想,世事公平,你生平用什么态度对待社会,死后,社会通常会用什么态度对你。求仁得仁,求“尖酸”得“尖酸”,fair enough,我们不必过于伪君子和假惺惺。
伊丽莎白·泰勒月前病逝,79岁,于2月底刚跟故友亲朋过完生日,算是庆生贺喜,却亦等于送行道别,紧接便舍离远走,毫不拖泥带水,如此“顺利过渡”充分展现了她的好福气。而她在香港向来有“玉婆”名号,从19岁的玉女时代开始,一“玉”到底,无人能够抢走这个艳名,仍然能让全球华人理直气壮地以“玉”唤之,这更是百年无人能及的演艺成就,自是另一种好福气。银幕里是戏,银幕下相同,这才是真真正正的大明星。
伊丽莎白·泰勒生前有两个好朋友,洛克·哈德逊和迈克尔·杰克逊,皆已离世。这回,轮到她了,三人在天堂见面,又可载歌载舞开 party,甚至一起嗑药迷幻,寻找肉身和精神的极乐快感。
这三位人物算不算是好莱坞圈子里的“畸零人”?一位是超级俊朗的雄性象征,女影迷眼中的大偶像,一对湖水蓝的眼珠子像地中海般风平浪静却可把你深深卷入水底深处。但他偏偏是个喜欢玩乱交游戏的基神,坚决不公开出柜,却又半公开地在男性胴体之间游走畅泳,直到患上艾滋,一切都隐藏不住了,在衰败中坦承一切,并且劝喻世人:多用套,少滥交。
迈克尔·杰克逊的故事更不必细表了。长不大的小飞侠,肯定滥药,疑似娈童,黑白皮相移形换影,雌雄性别模糊不清;成名,破产,终而在巡回之旅开展前神秘死亡,是谋杀或误杀或自杀,仍未水落石出,生命传奇早已超越音乐传奇。宛若一个早已写就于宇宙某处的奇幻剧本,他只是照稿演出,没有更多,也没有更少。
伊丽莎白·泰勒呢,从19岁玉女到79岁玉婆,八次婚纱七个男人,两座金像奖一趟戒酒营,加上无数次的削骨打尖整容换脸,以及丰富游历、深刻慈善,艳丽如桃的生命六十年仿佛从不枯萎,到了必须凋谢的时候,说走便走,潇洒如魔术师的进场离场。
或许好莱坞的“畸零人”根本所在多有,他们只是其中最受镁光灯关注的三位,先后交往,聚成焦点,相濡以沫,遂成就了生命个别传奇以外的另一章集体传奇;甚至,从“畸零人”的角度出发察看,他们其实毫不畸零,只不过是一般所谓正常人过于“正常”,不懂得生活之道罢了。
我们的生命是黑白照片,他们的则是迷彩图案,我们看了,笑了,哭了,遂也沾得了若干颜色。所以我们有必要说声感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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