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绍明有点“分裂”。
从外表看,他是戴副黑框眼镜、剃着板寸平头的文弱书生,或者传道解惑的大学老师。
从身份看,他被外界视作“马拉松教父”“长跑圈大腕”,还有人给他起了个名字——“黑生意大佬”。
他如今的身份是职业马拉松经纪人。“天天和黑人打交道,自己也越变越黑了。”陶绍明说。但他更愿意把自己看成中国马拉松在国际上的拓荒者。“现在也带中国选手,希望中国人未来能领跑马拉松。”
东非高原上,一场关于马拉松的“黑竞技”,同时也是“黑经济”的好戏正在上演。
一沓美元被扔在桌上,陶绍明目瞪口呆。“这么多钱,不可思议。”
这个如今被他反复提及的场景发生在上世纪90年代初,当时陶绍明还是中国长跑国家队教练。80年代末,他从上海体院运动训练专业毕业,此后一直在铁路系统做长跑教练,后来做到了国家长跑队教练的位置。
在带队前往美国参加某次马拉松比赛时,陶绍明觉得国外已经把马拉松运动当成一种生意在运作。在从旧金山到丹佛的马拉松赛中,他带队每周参加一场10公里的比赛,除了拿名次的奖金之外,还有诸如出场费之类的不菲奖赏。
“简直惊呆了,突然发现马拉松比赛能这么快变现!”彼时国内马拉松市场还未起步,国内参与这项运动的选手寥寥。而在国外,与荣誉、名次直接挂钩的奖励和现金已吸引无数马拉松参与者。“当时在国内每月拿1000块钱就撑天了,在国外,商业化马拉松赛事能让你赚个盆满钵满。”陶绍明说。
受到刺激的陶绍明开始思考如何把马拉松这笔潜力无限的大买卖做好。在马拉松赛事的食物链中,黑人运动员处在链条的最上游。相关数据显示,90%的长跑世界纪录由黑人运动员保持。根据陶绍明的研究,黑人体内的血红蛋白含量比其他人种高,血液的携氧能力非常强,这也解释了为什么黑人总能垄断各类马拉松赛事的前三名。
于是陶绍明把目光投向了闪动着无限商机的非洲大陆,“到非洲去掘金”成了他当时的目标。2011年,他在肯尼亚首次创办长跑训练营,亲自担任教练,在非洲大陆寻找善于长跑的好苗子集中拉练。
此后的四年间,他又陆续在埃塞俄比亚和乌干达建立了训练营。如今,他在这三个国家成立了6个训练营,每个训练营都叫做“Tao Camp”(陶绍明的训练营)。在高海拔的东非高原上,一群黑人运动员接受一名中国男子调教的场景几乎天天出现。一场关于马拉松的“黑竞技”,同时也是“黑经济”的好戏正在上演。
陶绍明喜欢参加欧美举办的马拉松赛,因为“出场费高,服务周到,大多时候都包来回机票,还对经纪人公司有补贴”。
第一次来到肯尼亚时,陶绍明心情复杂。当看到那些他亲手挑选的非洲好苗子的家境时,他立刻明白了为什么长跑这项运动在非洲会被如此重视。
“肯尼亚的经济在非洲算是中上了,但一般的肯尼亚乡村家庭年收入只有1000美元左右。一场10公里的马拉松商业赛,冠军奖金有上万甚至数万美元,这还不算欧美赛事非常讲究的出场费。所以一般几场比赛下来,他们就能帮助家庭脱贫致富。”
陶绍明认为非洲运动员非常好带。“黑人不需要你做工作。他们是真心想练,为了改变命运而练。他们奔跑时看到的是梦想,是远方,也是钞票。跑着跑着,他们就富了,有钱了,就告别饥饿和贫穷了。”
非洲运动员对赛事奖金的强烈需求,让陶绍明对马拉松比赛进行“有效甄别”。他的身份是教练兼经纪人,既能在业务上对黑人运动员提出要求和建议,又能成为运动员和赛事之间的桥梁,为长跑选手联络赛事主办方。
“一般没什么商业价值的比赛我们就不参加。很多赛事奖金不高,相关的配套服务也不完善,我们也不会去。全年下来,我们能参加30场左右的比赛。”陶绍明说。
在每场马拉松开赛前,陶绍明都会亲自带队奔赴世界各地参赛。他坦言最喜欢参加欧美举办的马拉松赛,因为“出场费高,服务周到,大多时候都包来回机票,还对经纪人公司有补贴”。
当长跑选手在赛场上飞奔时,经纪人有哪些工作可做?据陶绍明介绍,经纪人其实相当于马拉松圈子里一剂“润滑剂”,“让选手参赛更顺畅,让奖金分配更合理,让赛事方和运动员心里更舒服”。
比如在大型马拉松赛事中非常重要的“出场费”。赛事方一般会在赛前和职业选手签订合同,并在合同中写明本次赛事的预定目标,“比如某次全马的目标成绩是2小时7分30秒,如果运动员的完赛成绩达不到这个预定目标,那么出场费就按一定的比例打折”。在这个过程中,经纪人的主要任务就是和赛事方周旋,争取为自己的运动员拿到一个“最低目标成绩”,这就相当于出场费奖励的分母降低了。“其实也是间接拉高出场费。”陶绍明说。
那么经纪人的收入又从何而来?从运动员的收入中提成。这也是陶绍明代表的马拉松经纪人主要的盈利来源。“按照国际惯例,一般训练营会从运动员所得收入中提成10%到15%。也就是说,他们如果拿1万美元奖金,我们可以抽到1500美元。”
不光从奖金收入中抽取部分比例分成,马拉松经纪人还能从一些商业赞助中获利。“一旦你的运动员获了冠军,尤其是属于国际田联全球八大锦标赛的赛事冠军,那肯定会有企业找上门来提供赞助,运动员每年就能获得一笔不菲的训练费用,这时我们训练营也能借此赚上一笔。”陶绍明说。
非洲运动员为摆脱贫穷而奔跑。有人在夺冠后说:“奖金要拿回老家去买奶牛。”
陶绍明组建的“Tao Camp”并不是东非唯一一家长跑训练营。据了解,欧美经纪人在东非开办的训练营有40多家。“很多欧美经纪人并不是职业教练出身,比如意大利知名经纪人罗萨,他在成为马拉松经纪人之前的主业是医生。”
虽然在2012年前后才介入非洲马拉松的“黑生意”,但凭借自己在国家队多年执教的经验,陶绍明在马拉松圈子里实现了“弯道超车”。如今,他在东非有6家训练营,培训和运作着300多名非洲运动员。
2013年,北京马拉松赛的前三名齐破赛会纪录,三人均是陶绍明旗下的非洲运动员;两年后的“北马”,陶绍明手下“猛将”——41岁的肯尼亚运动员基普楚姆巴获得赛事冠军,“Tao Camp”再次在圈内掀起拿奖风暴。2015年北京马拉松赛,前三名均出自“Tao Camp”。有趣的是,三人在事后面对“奖金将用于何处”的问题时,回答却惊人地一致:“回老家补贴家用。”有人还耿直地补了一句:“奖金拿回家买奶牛去。”
“马拉松于他们(非洲人)而言是讨生计的饭碗。他们身体素质方面有优势,所以希望通过奔跑来摆脱贫穷的命运。有人说马拉松是一门大生意,不过在我看来,马拉松更像一门大学问。通过接触非洲选手,我了解到另一块大陆上的生活情境;通过参加商业比赛,更加熟悉各项赛事的利益分配;通过建立训练营地,更深地扎进潜力无限的长跑领域。”陶绍明说。
他会对运动员提出技术层面的要求,不过更注重马拉松赛事对运动员身体条件的影响。“一个马拉松运动员就算水平再高,一年也只能参加两三次全马,超过四次的话身体会吃不消。”
“近三年中国举办的马拉松比赛,有超过七成的奖牌是我手下运动员拿的。”
由于马拉松近年来在中国被贴上“时尚”“新潮”和“新中产运动”等标签,不少城市开始积极筹备马拉松赛事,不光一线城市领衔“北马”“上马”“广马”,许多二线城市也瞄准了马拉松商业赛事的举办权。数据显示,仅2015年,在中国田径协会注册备案的马拉松及相关运动赛事就已达134场,较上一年增长了83场,增幅超过160%。
“Tao Camp”每年会派选手参加70场左右的比赛,其中欧美赛事占大头。陶绍明近年来也带领非洲选手来到中国各城市参赛。“近三年中国举办的马拉松比赛,有超过七成的奖牌是我手下运动员拿的。”陶绍明说。
几乎所有国内马拉松赛事的冠军都被来自非洲的选手包揽,这也让不少国内职业马拉松选手对以陶绍明为首的“非洲军团”颇有微词。有人抱怨,总是非洲人拿冠军,把中国选手的发展和进步空间急剧压缩,这对马拉松在中国的发展并没有好处。
对此陶绍明深以为然。“黑人在长跑方面确实有天生的优势,所以我带的Tao Camp也只是参加一部分中国的全马赛,有些专业性并不强的比赛,我们是能不参加就尽量不参加。”
虽然不经常参与国内马拉松赛事,但陶绍明对马拉松在中国的发展表示乐观,哪怕目前这一运动才刚刚进入起步阶段。“中国马拉松水平为什么上不去?跑的人太少了,职业选手太少了。长跑需要吃苦,这点非洲人最强。中国社会现在物质生活水平很高了,每个家庭又都是独生子女,谁愿意送孩子去长跑受苦呢?黑人包揽冠军,人家有的是对摆脱贫穷的动力,中国人恐怕现在没这种动力吧。”
不过陶绍明还是对各大城市积极筹办马拉松赛事表示高度认可:“马拉松其实是一举三得的事情——让职业选手成名,让业余选手得乐,主办城市还能提高知名度——何乐而不为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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