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夜,雨又开始下起来,这是今天下的第三场雨了,韩国进入了雨季。每年七八月都是韩国雨季,潮湿高温。随着雨开始变大,我觉得有了点凉意,赶紧套了件衬衫。这个季节,在北京是穿不住长袖的,即使是在夜里也是闷热无比,睡觉的时候必须要开空调。首尔完全没有这问题,正好相反,半夜我被空调冻醒了,关了空调才又睡着。
因为我的小说即将在韩国出版,于是被邀请到延禧写作村。我所住的延禧写作村其实像一个度假别墅区,有大片的草坪、随处可见的长椅和公厕,有公共的休息室、公共的厨房和洗衣房,这些都是让入住的各国作家们保证安心写作的必要条件,每晚都会有各种虫鸣,恍若让我回到了小时候在山东农村的生活。
我住的屋子包括一间十几平方米的书房和一间十平方米的卧室,还有一个小小的厨房和淋浴间,这样条件的房子要租的话估计会很贵。同样是写小说的女作家盛可以也正好在首尔,她住在出版社帮她找的一间单人公寓里,面积也只有十几平方米,有开放式小厨房和淋浴间,这样一间麻雀虽小五脏俱全的单人公寓需要五千块人民币一个月。
属于延禧写作村的文化印象
每天,我都会尽量出门走走。即使是雨季,也撑上伞出门逛逛。公交线路很方便,和北京一样是刷卡,没有卡,可以投币。弘益大学附近有许多可以逛的地方,汇聚着美术爱好者、音乐爱好者、文学爱好者、手工艺制作爱好者。
这所学校以美术系最为著名,学校周边也充满着自由的艺术活力,这里有一条“想漫步的街道”,整条街上不定期更新一些弘大学生们的艺术作品。每年的3月到11月的周六下午, 弘益大学都会在前街的弘益儿童公园里举行“自由市场”活动。在这里展示的商品全都是生活艺术家们手工制作的手工艺术品。
走在这条街上,还会经常听到不同风格的音乐,街心花园里也时常有音乐爱好者的现场演出。这里有些像798或者是纽约的布鲁克林,年轻的人们在这里肆意挥洒着青春和热情。平时游人们也可以去周边的任意一家形态各异的咖啡馆里消磨时间。
比起韩国电影或韩式流行乐队在海外的影响力,韩国的当代文学似乎并不特别发达。这是为什么呢?留学生赵炜峰告诉我,他认为是韩语过于简单直白造成的。在1970年, 朴正熙政府一度下令废除汉字,学校教育中只教授韩语。这种“去汉化”直接导致了韩国整整一代人完全不懂汉字。在韩国年轻一代的眼中,汉字已显得那么陌生。
而韩国是受中国影响的儒教国家,韩国古代很多书籍大多是用汉字撰写。如果人们不懂汉字,与传统文化之间的根就断掉了,韩国传统文化的精髓必定将日渐流失。韩语本身不具备汉语的多重语义和微妙性,在写小说和写诗的时候,肯定影响到表达。
至于英语,韩国年轻人英语水平应该是在中国年轻人英语水平之下。这从发音就能听出来。
即便如此,作为短暂旅居在首尔的年轻中国作者,我还是体会到韩国对于作家和诗人的尊重。延禧作家村里住着十几位韩国本土作家和诗人,与他们会面时,他们会自豪地称呼自己为“诗人”,而在中国,即便你是写诗的,也不好意思直接说自己是“诗人”,最多会说“我平时写诗”或“我喜欢写诗”。
出版社的编辑告诉我,诗集在韩国仍然能够卖得动,有些还卖得不错。韩国出版的小说,封面设计比中国强的不是一点半点。封面和内文用的纸张都很考究,每本书印数也许只有几千册,但在设计上决不怠慢。
一般韩国人提到中国有两个文化印象:一个是孔子《论语》,一个是《三国演义》。而在韩国出版过的当代中国作家,都是引领中国文学潮流的四五十岁的作家,比较知名的有莫言、余华、铁凝、苏童、阎连科、韩东。年轻一些的有朱文、虹影等,近期盛可以的小说《水乳》 也将推出韩语版本。我目前居住的延禧写作村,著名诗人严力在去年也曾居住过。
年轻作家的韩国价值观
1987年出生的赵炜峰还有一年半就大学毕业了,他说他毕业后会回到中国生活,他希望中国的年轻人也有求真的欲望,而非仅仅过好小日子就行了。在这个离他的家乡青岛飞行时间仅需要一个半小时却完全不同的国家的留学生活, 让他一直在思索人的成长和价值,思索着精神层面,每年回韩国,他都会从青岛坐船,携带着从国内网上订的一箱中文书。
我和赵炜峰在附近一家咖啡馆里坐下来,开始聊天。他说与韩国的同龄人交往起来,发现他们内心单纯、轻松,没有中国年轻人那么多的压力。
这里的主流价值观就是上好的大学,进大公司效力。韩国依然是个受中国儒家传统影响颇大的国家,它并不像美国那样鼓励个人主义。事实上,这个国家更重视的是集体或者说是团体,年龄小的人要向年龄大的人说话用敬语,年龄大的会自觉罩着小的成员。韩国人仍然保持着见面和道别时鞠躬的习惯。“刚来的时候,我很不习惯,觉得凭什么要向你鞠躬?后来我意识到,这礼貌的习惯正是人与人之间的融合剂。”这有利有弊。比如儒家思想就与权威主义之间有必然的联系,容易扼杀个人自由和创造力。
另一方面,韩国人的半岛性格造就了他们的刚烈与执拗。人们习惯于非黑即白的思维模式,这点同样体现在他们争取权利与自由的方式上。“刚来韩国的时候,我看到有人在街上游行,还有防暴警察,作为一个中国人真是印象深刻,当时觉得这个国家怎么这么乱?后来我才意识到,也许社会本该如此。有不满意的事情,就该抗议。比如年轻人觉得学费贵,就会去市政厅去游行、去抗议。”
游行在韩国人看来很正常,韩国的小说也不回避这个话题,我在韩国看的几本作品,里面都提到了不同年代的游行。比如朴正熙年代的年轻人上街游行,这在许多韩国作家的小说里都提到过。朴正熙是韩国经济崛起的英雄,但韩国人评价他,首先会说他是民主的敌人。
金惠那,英语名叫“Hena”,1982年出生在首尔,刚出版了一本长篇小说Zilly,讲的是一个女孩爱上了一个男妓。尽管小说写的题材很前卫,但Hena是个内向害羞的韩国女孩,她自称喜欢安静的生活,不爱逛街,最大的爱好就是文学和瑜珈,平时她每天都去瑜珈馆教课。
很快我就发现韩国的当代文学十分丰富,通过一本List-books from Korea(韩国出版文化专业杂志)我了解到了许多位富有想象力和创造力的小说家和诗人。
她最喜欢的是古灵精怪的朴玟奎。“他可以说是新世纪韩国文坛最有创造力和想象力的年轻作家,他的每一部作品都在挑战人们的阅读习惯,每一部作品都会畅销,每一部作品都会获得重要的文学奖项。” 朴玟奎1968年生于庆尚南道蔚山,而他创作的作品却集中在成人之前的青春期少年身上,致力于揭露埋藏在人性深处的暴力性和世界自身的本源状态。代表作有《地球英雄传》、《三美巨星最后的球迷俱乐部》、《乒乓》等。 他的风格荒诞而富有想象力,幽默而又有严肃的内核,看他的作品有种看动漫的画面感。
List杂志里有篇对朴玟奎的采访,照片上的作家戴着副黑色墨镜,一看就是个摇滚青年。果然,他说他喜欢摇滚乐队,平时也会听古典的布鲁斯音乐。
住在我对屋的邻居,是韩国当代有名的女作家姜石景,她爱旅行,这能从她的作品的书名看出来,如《世上的星星都升起在拉萨》、 《去印度的嘟嘟》及《印度纪行》,她的小说大多讲述社会底层老百姓的生活和愿望。
她曾在中国出版过短篇小说集《深林之屋》,这篇有代表性的作品讲述了一位女大学生因为与周围环境格格不入,退学继而自杀的故事,着重刻画了年轻一代理想与现实的矛盾。在看这篇小说的时候,我情不自禁地想到了自己的写作题材。同样是讲述年轻人不愿妥协、承受着家庭和学校的精神折磨,姜石景的文风显然更神秘主义、更女性化,得出的结论也更加悲观。
另一篇小说则写了60年代,为了生存,在韩国的美军基地出卖青春用身体来挣钱的妓女们的生活。窥一斑而知全豹,韩国作家们不惮替那些底层的弱势群体代言,更敢于写出因自己国家的历史而承担生活重担和精神苦痛的人们的真实过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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