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麦当劳的桌子有多宽?”
来自台湾的景观设计师马濬哲就常常这样“出其不意”地问他的学生。“你想想那个托盘,放上去桌子有两个倍数刚刚好,所以那个宽度应该是多少。你每天都在上厕所,你问我厕所的马桶有多宽,你的肩膀有多宽就有多宽啊。很多设计都是在生活里的。从生活里学设计,一般人也可以做到的呀,所以设计师画错了实在要打屁股的呀。”
马濬哲在台湾建筑设计界久负盛名。1997年来到大陆,如今是上海狄派的设计总裁。他说话很慢,带着台湾人特有的语气词尾,显得有点“可爱”。事实上,他对自己的严格,达到了近乎虐待的地步。他曾经为了做台湾一个墓园的设计案,因为客户每一个星期都想看到“很灿烂”的方案,马濬哲就每个星期做一个方案给客户看,连续做了50个星期。
为了做这些方案,他在很长一段时间里不吃东西,只喝可乐和啤酒。喝可乐是因为甜的饮料可以使人心情缓和,让他不至于在和团队沟通的时候生气;喝啤酒则是因为想不出案子着急,必须不断地刺激自己来获取灵感。在这个案子做完以后,马濬哲感觉自己所有的才华和储备都被榨干了。他生了一场大病,还“体会到了生离死别的感觉”,“重新对生命有了另一种认识”。
只要低头,就会有一种崇敬的心
自那以后,他经手的每一个建筑设计方案,都执意加入关于“生命力”的创意。比起对先人的敬重,他更注重对生者时光的珍惜。比如他在做墓园设计的时候,并不遵循过去“一碑一墓”的概念,倘若有一百个墓,他就打算请画家做一幅画,然后分成一百格,拿到景德镇烧成瓷器片,放置在墓园的地上。一方面艺术家把画廊搬到了公共空间,另一方面,他结合园林和意境,把生命从出生到茁壮,最后归为虚无的过程,用色彩表达出来,他希望来扫墓的年轻人在看望先人的时候,同时也能在环境优美的园林里欣赏画作。他把墓园称之为“乐园”,就是想让人们很欢乐地在墓地相遇,不再把看望先人当做一件太悲伤的事,而是:“嗨,大家又聚在一块了。”
马濬哲对墓园这种庄严场所的新设计不仅前无古人,而且完全颠覆人们的思维习惯。他强调“阴宅要阳宅化”,因为墓地是卖给活的人,不是卖给死的人,因此他要按照阳宅的观念来设计,让它变得不那么阴森和悲哀,这样更能为大众接受。
在最初的时候,马濬哲也曾经因为一个墓园的设计案备受老一辈建筑师的嘲笑。有一次他还没踏入会议室的门,就听到里面一帮老建筑师在嘲笑他,说不可能会有业主相信和接受这些。而他被取笑的内容,仅仅是因为他采用动画的形式来表达自己的设计意图,这在当时的环境下还没有人做过。他坚持认为传统的模型展示不适合外行人观看,而动画能够更直观地将方案呈现给发展商看,也坚持认为未来做建筑设计方案都要借助动画的方式。当时是2005年,马濬哲在台湾建筑界已经做了整整十年。
重新看待生命,是马濬哲建筑设计理念里最重要的部分,这也体现在他的庙宇楼阁设计上。比如别人设计的庙都有大门,他设计的庙门是1.5米高的,几乎每一个成年人进去都要先低头,以低头这个动作来使人在祭拜祖先或者供奉神灵之前,先表达一种尊敬的态度。马濬哲很自信:“我不需要向他们解释我的用意。我只需要他们低头,只要低头就会有一种崇敬的心,除非他们不从大门进来。”“我把这个动作做出来,将来自然会有人说明,你知道这个头为什么要低吗?”因为低头这一设计可以引来很多媒体关注,以营造设计师的品牌效应。这也是马濬哲所提倡的,设计师除了设计还要考虑到营销。
让建筑物会呼吸
马濬哲将“生命”理念灌输到他的每一个景观设计里。上海青浦城中东路、城中南路、码头街是青浦城中心的黄金区域之一。这块“黄金区域”只有一万平方米,里面挤着各种违章建筑、临时摊贩,经常臭气熏天,蚊子、苍蝇乱飞,甚至不时有比猫还大的老鼠在窜来窜去。为了尽量减少周遭百姓的抗争,马濬哲的想法是,把所有的绿化经过改造和加固后全部放在建筑的屋顶,把它变成安全开放的“空中花园”,让居民能够全天候跟自然接近。这个设计用马濬哲的话说就是:“让建筑物会呼吸。”在减少这些抗争的前提下他再做商业的分割。
这座以“空中巴比伦”为概念建成的“新”城,楼与楼之间有着花园步道相连接,过道处又充满着浓浓的江南情调,上海味浓郁的石窟门造型,将上海风情叙述得更为浪漫与明显。
和动不动就宣扬“环保建筑”的大陆设计师不同,马濬哲很不客气地批评他们的方案:“哇!那代价要多高啊!”他宁可自己辛苦一点,跟结构技师、电工商量,动用技术的部分在不增加造价的情况下让环保的目的逐步达成。他常常笑称自己是开发商和使用者跟艺术之间的“桥梁”,既要考虑开发商的成本,也要考虑使用者的体验。在这个基础上,才能考虑自己对艺术的追求,对中国传统文化的创造性运用:“你要会生活,才会对你要设计的空间有合理的格局估计,再通过专业技术,把最大的效益留给开发商。他(开发商)才能够接受你把室内的格局处理到最佳,让他最好卖。”
我会选择做一个与世无争的农民
刚从台湾来到大陆的时候,他发现大陆人大多不在乎他设计中的内涵文化,他必须不断地去和人解释和沟通,选客户,也让客户选自己。这种沟通不畅的局面一直到上海世博会和北京奥运会之后,马濬哲突然发现业主开始主动和他提想要的内涵。比如想要一个“菩提本无树,明镜亦非台”的效果,马濬哲做出来以后,非但没有增加反而减少了造价,也非常有艺术美感。业主就开心地和他说:“马老师不错嘛,又帮我省钱,又帮我增加了内涵。”
随着年岁的增长,马濬哲开始意识到大陆的建筑应该要用另外的方式来表达,不是一味地去抢眼球,而是使它跟民众更亲近。在他看来,设计师要通过有内涵有味道的作品去引导人们对建筑物的欣赏,正如曾经很感动他的鸟巢的设计。“倦鸟归巢的整体概念,给你提供一个最温暖的家,这个打破了中西方的文化差异,光是命题我就觉得它应该是最好的了。”他有些触动地说,“中西方的方式差不多,只不过你给它命了什么题。”
马濬哲喜欢谈“命题”。他的每一个作品在方案阶段就先设定一个命题,他要求他的团队不能用文言文,不能用复杂曲折的意思,要用最简单的文字归纳和定位。比如他给南通的台商城命题时用了三个读音相同的字——缘圆园,分别表示结交善缘、圆融相处和商品园区的意思,寄托了他对自己作品关于缘分以及人与人、人与环境之间和睦相处的期望。
每当新的学生加入,马濬哲都会意味深长地问他:你选择好了没有,看清楚了没有?这个行业很苦,你能做吗?如果让我再选择一次,我不会做的。我都会这样,你还敢做吗?所以哪天学生偷懒了,马濬哲就会说,你答应我的你没有做到。
如果人生能够再次选择,马濬哲露出疲惫的笑容:“我会选择做一个与世无争的农民。天有多大,就是我看到的那么大,做一只井底之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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