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为85后的李婧一直记得美国风险投资家、专栏作家保罗·格拉汉姆在《市井雄心》(Cities and Ambition)一文中所说的那句话:“每个城市都倾向于一种雄心壮志。”现居上海的她说:“我不知道有一天会不会永远离开上海,会不会对它有牵挂,感谢它赋予我的平凡故事,我也努力理解它的照顾不周和冷漠。关于雄心壮志,也许上海已经给了我了。”
在敲完一篇题为《上海,一个我永远无法亲近的城市》的文章后,李婧开启了一个叫做“100个城市生活的人”(100City X)的集体写作计划。作为写作计划的发起人,她“希望有更多的人描绘他们所在的城市”,并承诺永不截稿。笃信着现代人在追梦、寻根、漂泊中对城市有着“不可言说的故事”,李婧及她的朋友们通过微信公号、微博及豆瓣小组迅速扩散这个集体写作计划。发起者们的终极目标,是通过个人单点的命运,拉扯出一个个鲜活的现实城市——“用故事,画出一幅世界地图”。
不管漂泊还是安定,不管这个地方对你是异乡还是故乡,都请写出最真实的故事和想法。
7年前,李婧从“念大学”的城市广州,辗转来到“离家最近的大都市”上海工作。“当我一个人(在上海)住下来后,就像‘挖了一个洞’。用着使不完的力气,只想赶紧把洞挖大,挖到城市地心。”
这个生在南京的姑娘总会产生这样的错觉:“到上海”这件事儿,永远都像昨天才发生的事——即便她在这里已经度过了几乎整个二十岁区间。某个瞬间她忽然觉得现代人与城市之间的关系极其微妙:“身边的人们,包括我在内,都在不断的迁徙中长大。提着行李去读大学,又提着行李换房换工作。并非没有乡愁,只是在不停的变换与尝试中,才能找到最适合自己的某种方式。它也许是机缘巧合,也许,就是生活的必然。”
正如在上海工作的她自己:最早租房住的那条长而细密的茅台路;每天楼门外响起的“侬好”和“再会”;爸妈捎来一直忘了吃、招惹老鼠的核桃;而一张名叫“居住证”的东西为她在这座城市立足提供了仅有的纸面证据。2015年,她离开待了6年的家庭和职场,开始了一段新生活。她做起了自由撰稿人,开始“一个人工作,一个人照顾自己”。而点滴琐事和感悟泼洒在这篇《上海,一个我永远无法亲近的城市》里,成为“100个城市生活的人”项目的“第一城第一文”。
2015年6月26日,李婧为“100个城市生活的人”写了一篇“源起”,交代她发起这个集体写作计划的初衷:我们都在不断迁徙中长大,去寻找最适合自己的某种方式;但“生活在别处”,我们总有永远也到不了的地方,那么,“不如让100个人写他们所在的城市吧”,“那些你我都没有办法体验的生动——爱与恨,喜与悲,宁静或喧嚣,美景和味道,不如就让属于那里的人们来诉说”。
这个项目又称“零点写作计划”,任何人都可以投稿,投稿要求繁多但足够简单:“不管漂泊还是安定,不管这个地方对你是异乡还是故乡,都请写出最真实的故事和想法”,而配图要求则不限于“最爱吃的食物”,只要是“这个地方最美的时候,爱做或正在做的事情,真实的你”均可。
游离于三个甚至更多城市的人和城市之间发生的,不仅仅是讨生计、暂寄居这样简单的关系。
6月,Eric从朋友那里听说了李婧这个集体写作计划。他感到很兴奋,自己生在广州,求学在重庆,去日本深造数年后回到广州工作。他对自己长久生活的三座城市——广州、重庆和神户各有深情:“广州人和这座城市一样,低调务实,骨子里长满自由的因子;重庆的热情和动感影响我很多;神户对我触动最大。我发现撇开大城市的现代化与工作机遇,在小县城自得其乐其实也是件美事。”
在Eric眼里,如今的80后、90后是纯粹的漂泊族群,在工作与生活的轨道上游离于三个甚至更多城市,在他们身上有的是故事和情怀,他们和城市之间发生的,可不仅仅是讨生计、暂寄居这样简单的关系。于是他联系上李婧,和其他两个女生、两个男生一起成为“100个城市生活的人”的推动者之一。
这六个年轻人来自上海和广州,其中女生全在上海,男生则都在广州工作。写作计划实施初期,收编稿件、页面设计、运营维护等工作都由六人承担,通过微信公众号“零点的故事”以及在豆瓣成立写作小组推广等手段初步试水。“零点的故事”从6月26日起,每隔几天就会在零点前后更新一篇“城市人来稿”,如《巴黎是一条河,它流经的地方都拥有相同的光芒》、《乌鲁木齐才不兵荒马乱呢》、《在三亚,我很少去看海》、《深圳,待我活成一株仙人掌》、《拉萨并没有你想象中那么美好》、《彦根,留住30%的神秘》等。
李婧说,来稿者只要感情真挚,不论来自海内外哪座城市,都可以在写作计划里出现。Nadia确实没想到自己的文章能被选中,并成为作者之一。用她自己的话来说,“在年幼女儿熟睡无需照顾的两个小时里,草草写下自己在约旦安曼生活五年的感受”,也就是《安曼,我的“死海”一隅》一文。这篇文章正好是李婧编辑的,在编前语里,李婧用“对抗命运的玩笑可不是浪漫的事,我们能从这篇文章里读到的,一定不是全部的倔强”来致敬Nadia的五年海外生活。
放弃北京稳定工作的Nadia,与同在大使馆工作的丈夫五年前双双辞职,两人本着“创业的心”前往约旦首都安曼做生意。五年下来,Nadia 对当初的选择并不后悔,所以当她在豆瓣小组上看到李婧发起的写作计划时,第一反应并不是写老家河南许昌,也不是自己第一份工作地所在的北京,而是目前生活的这个非亲非故的安曼。Nadia解释自己为什么会写中国人陌生的小城安曼:“我从小家境还不错,在北京工作时也比较稳定,一路走来都很顺。只有在安曼,我和丈夫的一切都是从头开始,生意场上得失沉浮,我觉得正是安曼,让我和城市之间多了点跌宕起伏的现实色彩。”
这种感觉在李婧那篇《上海,一个我永远无法亲近的城市》中也曾提及:“这个城市永远有一种‘疏离感’,如果你喜欢它,它就是‘孤独也有其所有’的世界,人与人之间都有适当的分寸。如果你不喜欢它,它就是冷漠与没有什么情分。”
最后她写道:“也许这就是上海的魅力。”同理,这是安曼之于 Nadia 的魅力,也是那些既令你陌生又让你不得不奔赴其中的城市的魅力。
你和城市的故事,也许和一个闪亮地标有关,也许和一个街头小卖部有关,也许只和一根杵在路边的电线杆有关。
10月4日,写作计划实施百日,李婧写了一篇文章,写下自己的感受:“就像婴儿的‘百日宴’,只有父母和亲人才惦记;对旁观者来说,它不过是个和其他婴儿一样在长大的婴儿,好与不好,全在于养育的人。”
既定的100座城市的写作计划,截至10月16日已刊出来自34个城市的35篇文章(其中上海两篇),公号专注人数3033人,豆瓣小组人数3333人。李婧说,以城市为话题的写作计划不胜枚举,但以“百城”的规模来实践最初的诺言,确实鲜有人做。“我在做的过程中发现,因为它给平凡的人们提供了一个情感出口。”
城市的故事,是关于迁徙、过去、逃离和放逐的故事,也可以是追求、奔跑、记录和成长的故事,对于年轻人来说是不可抗拒的。7月,100City X在广州组织了第一场线下活动,主题便是讲故事。你的故事,你和城市的故事,也许和一个闪亮地标有关,也许和一个街头小卖部有关,也许只和一根杵在路边的电线杆有关。
此外,线下的衍生产品也很多,比如一些与100City X有关的印有“I LOVE CITY X”字样的T恤和手绘明信片。在谈到目前的盈利模式时,李婧表示在这方面团队一直饱受追问,“像个紧箍咒,一被人念起就让我痛苦难受”。随着100City X的影响力逐步扩大,一些商业项目和广告合作也陆续找上门来,对此她都并不讳言。“目前还只是起步阶段,未来任何形式的合作都只是活动的一部分,而不会是全部。”
李婧希望自己“不忘初心”。她的女儿出生在上海,如今在南京生活;而她自己,生于南京,在上海漂泊。“她在我的家乡生活,我在她的城市生活。这座城市有流水一样的力量。有人在其中被冲刷、磨得圆滑、挣扎然后失去了方向;我们在其中,手牵着手,被它冲着前行。”到最后,城市到底是故乡还是异乡,似乎已经不那么重要了。
她说,百城写作永不截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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