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凡是有钱的单身汉，总想娶位太太。”

熟悉奥斯汀小姐的自然明白，这个言情小说式的开头只是个引子，是以英式刻薄闻名的奥斯汀抛出的一点儿糖衣炮弹。英国毒舌毛姆比奥斯汀更狠。在《面纱》之中，毛姆笔下的婚姻压根与爱情无关，只是能让人脸上有光的工具。

婚姻到底是什么？在奥斯汀与毛姆的年代，对于男人来说，它是可靠与成功的有力象征；对于女人来说，它是稳定与安全感的完美载体。而你也可以从美剧《广告狂人》中看到，就算是正在经历性解放的60年代的美国，男人依然需要一位体面的妻子撑场面，女人也依旧需要一位成功的丈夫撑生活——就算故事的男主人公从没断了在外偷情，女主人公也从没断了自私自利的公主病。

将婚姻看得如此透彻的奥斯汀与毛姆，都是著名的单身狗。而他们过得并不如书中洒脱。但这个世界上，对婚姻制度不满的并非只有单身狗，结了婚的也未必就是婚姻的忠实拥趸。

与以往相比，今天有更多的人选择独居生活，是因为有更多的人能够负担这样的生活。

《创世纪》中，上帝为了不使亚当成为单身狗，取其肋骨为他创造了妻子。在被逐出不愁吃穿的伊甸园之后，丈夫亚当的职责是养家糊口，妻子夏娃的职责是生养后代。这也成为了长久以来，以婚姻为主体的人类社会中，对男人与女人的社会性别所作的固化定义——如同萧伯纳在《人与超人》之中的观点：男性生命的意义在于追求知识、完善自我、成为更高阶的人；而女性则为创造生命的工具。要产生超人，女性就必须千方百计地编织陷阱来捕猎男性，男性则会屈服于女性的猎取，暂停对自我和知识的追求，只为完成生命力的延续。

已婚男萧伯纳是婚姻制度的反对者。他认为家庭和婚姻是阻止人类进化的主要障碍——“男性保卫婚姻的真正目的是为了寻欢作乐，女性在这方面更为激烈的行为是为了保卫她的生计。家庭生活将永远不会体面，更不会高尚，除非女性在经济上不再依靠男性。婚姻制度与妓院并无本质上的区别。婚姻与妓院的不同就像是工会中的劳动与无组织的个体劳动之间的差别一样。婚姻对于社会来说是一种过时的但却还没有修正的制度。”

在《结婚》一剧的序言《劳迪西亚的福音》中，萧伯纳写道：“绝大部分结了婚的夫妇彼此根本不了解，他们只是习惯于拥有同一处房子和相同的孩子。当夫妇贫穷只能负担一间屋子时，彼此的紧张关系是令人难忍受的，结果就是凶猛的争吵。婚姻制度中的两人和平关系并不比在同一监狱中服刑的囚犯或参加同一游园会的客人关系更亲密。”

很显然，许多人赞同萧伯纳的观点。在经历过阶级制度的消失、性解放、女权运动以及关乎两性的平权运动之后，越来越多的人选择了更为多样化的婚姻与单身生活状态。

艾里克·克里南伯格在《单身社会》中的一个发现是，与以往相比，今天有更多的人选择独居生活，是因为有更多的人能够负担这样的生活。“独居生活有助于人们追寻神圣的现代价值——个人的自由对自身权力的掌控以及自我实现。这些都是自我们青春期起直到生命终结，具有极为重要意义的价值。独居生活使人们可以在适宜的时间，以自己的方式做自己想做的事情。”“独自居住的好处不胜枚举，单身女性因而有了独处的时间和空间来避开来自家庭朋友的社会压力，并充分发展自我。她可以工作到深夜而不用担心其他人的想法，她可以有时间阅读以丰富内心，她可以观察自身，自省以改变自己的外表形象，最重要的是，她的隐私得到了保障，并可以更自由地体验冒险和纵欲的生活。”

我们在婚姻中孤独，在单身中焦虑，想在外部世界中得到一切，却对内心一无所知。

人们对于个人意志与自由的愈加尊重，也让婚姻有了不同的存在形式。2013年上映的《唯爱永生》，导演贾木许让亚当与夏娃变成了拥有上千年寿命的吸血鬼。他们因爱结合，彼此欣赏，但并不总是生活在一起。妻子夏娃独自生活在伊斯坦布尔，与三千年来的藏书作伴。丈夫亚当独自生活在底特律，被贯穿几个世纪的科学与音乐围绕。在察觉到另一半对自己的需要之后，夏娃来到底特律与亚当短暂重聚——他们如同朋友一样互相交换对世间万物的好恶，如同爱人一样在曾经繁华的废墟间游荡，如同亲人一样抚慰彼此的失望与孤独，如同陌生人一样尊重彼此的隐私和选择。

许多人的眼睛一刻不停地望向其他人，唯独不望向自己。我们不知道究竟要做什么事，真正想成为何种人。我们总希望借助另一个人将生活拼凑成一个完整的圆，再眼睁睁看着它磨去属于自我的一切。我们在婚姻中孤独，在单身中焦虑，想在外部世界中得到一切，却对内心一无所知。

在《双城记》中，狄更斯这样写：“每一个人对别人而言，总是显得深奥而神秘。那些在黑暗中的聚拢在一起的住宅，各自隐藏着自己的秘密；每幢房子的每个房间，又各自关闭着自己的秘密；而各个房间里数千只胸膛里跳动的每一颗心，即使对于它最亲近的另一颗心，也是一个秘密。”

婚姻与单身生活，都可以成为一座秘密花园。它拥有无数独立的领地，生长出无数妖艳花朵——在这座花园中，没有一朵花能够成为另一朵花的花蕊，没有一棵树能够成为另一棵树的依靠。你的孤独源自不完整的内心、贫乏的个人世界、短浅的视界与欲望，而非源自无人陪伴。或许是时候收回凝胶在他人身上的目光，让想结婚的结婚、想单身的单身——让每一道目光都有权利望向内心最深沉的愿望，让每一个自我，都有机会生长成为坚固完整的城堡。